老磨坊

23 林秀青又放了一枪


让林秀青没有想到的是,刚把儿子救回来,媳妇又出了事。她心里边很窝火。
    这个媳妇,虽然她并不太喜欢,但木已成舟,也就不再说啥子了。而且,从心里面也慢慢接纳了她,并把传家的圈子也跟她戴在了手上。只盼着早点跟她生个大胖孙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这伤天害理的事到底是哪个干的呢?林秀青好了一番思量。
    锁也被撬了,烟盘子不见了,这肯定是汪子良干的。除了他,不会有人晓得那东西放在哪里的,包括四奶。可是,媳妇手上的圈子呢?那是个传家宝,值点钱的。救崇礼那么需要钱,媳妇说拿去当了,她都没有舍得。可是除了家里的人,没有人晓得她手上有个圈子啊。
    那个黑衣蒙面人,显然是清楚我们屋头情况的人,不然,他咋晓得昨天晚上就他们两奶奶在家?那个蒙面人到底是谁?难道是汪子良?
    昨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她到底是咋的了?横竖就有那么多事情要找到她的头上,而且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那么的离奇?她似乎感觉到有一个影子在面前晃,可是说不清,也道不明。汪子良近来经常不回家,问他什么总是躲躲闪闪,做事遮遮掩掩,总觉得他有啥子事瞒着。
    天亮了,她早早地起了床。烧水,洗脸,做早饭。
    突然,外面有人叫她,说是堰埂上有个死人,叫她快去看看。她心头一颤,该不会……她马上去叫崇礼,问他媳妇在不在。
    汪崇礼闭着眼睛伸手一摸,没人,再摸,还是没人,“哦,她起床了。”
    “起啥床,根本就没看到过人,快起来快起来!你老婆跳水了!”林秀青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跑去。她跑出龙门,远远地就看见堰埂上围了几个人。她踩着石头三步并作两步跳过出,定睛一看,立时声嘶力竭地叫道:“媳妇啊,你咋……快,你们快救救她!”
    “没救了,”人们说。
    汪崇礼光着一双脚,飞一样冲过来,一下子扑到他老婆身上,抱着她又摇又抖,嘴里头一个劲地哭喊着她的名字,不停地摇,不停地哭喊。他打着自己的胸脯,捶着自己的脑袋,呼喊,哀嚎,仰天长嘶,悲痛欲绝。
    看到那情形,听到那声音,在场的人都抹起眼泪来。
    汪崇英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知道该咋办,只是挂着一脸的泪水扶着汪崇礼不停地叫“哥哥”。
    “请大家帮个忙,把她抬回去吧,”林秀青说。有几个男人便回去找门板。林秀青拉着一个本家大哥,“这事就烦请大哥费心,帮我把事情办了吧。”她大哥应了一声,便安排事情去了。
    林秀青拉起汪崇礼,“人都死了,你再哭得凶,也起不到作用。你就是气死,她也活不过来了,跟我回去了,把她好好埋了吧。”
    “我不活了!”汪崇礼流着眼泪大声叫道。
    “你不活了?跟她一起死?你去呀!瞧你那点出息!”林秀青拉起汪崇礼便往回走。走到黄桷树下,汪崇礼不走了,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抱着脑壳不停地流着泪。有几个兄弟跟了过来,坐在他旁边,声声地劝着他。
    周宏元来了。汪崇礼要死要活的样子,让他实在看不下去。他把汪崇礼拉到一旁,把嘴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汪崇礼便止住了嚎哭,擦了一把眼泪。
    男人们拿了门板,把死鬼媳妇抬在门板上,抬到老磨坊外面的草坪上放下来,又找来几根杠杠,一铺晒垫,搭了个棚了,把死鬼媳妇遮起来。
    汪崇礼坐在棚子面前点烛,烧香,化钱。红红的火烛,袅袅的香烟,燃烧过的纸片,又在老磨坊河边草坪里升腾起来。汪崇英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撕着钱纸,一张一张地往堆里丢。
    看到这景象,林秀青的心里涌起一股股无以言表的凄楚。
    河对面传来呼天喊地的声音。林秀青抬眼一看,那是她的亲家带着一群人正朝这边过来。她忽然看到,好些人手里还拿着棍棒。他们要干啥子呢?
    她并没有太在意他们要干啥子,她脑壳头想着很多的问题:诸如,得把仓门打开,让人把米碾出来,才有米做饭;菜,吃啥菜呢,来帮忙的人那么多,不可能没得菜吃呀;肉,要买肉,没得钱,干脆叫人把那头半大的猪牵去杀了吧;还有衣衿,棺椁……
    “林秀青,你还我女儿来!”她听到喊声,抬眼一看,她的亲家手提一根棒棒,凶叉叉朝她奔来。有人看到那阵势,叫她快躲躲。
    “躲啥?又不是我害死她的,我躲啥?”林秀青铁青着脸转过去迎着宁家老头和他屁股后头的一串人,大声道:“你说啥子?叫我还你女儿来?你讲不讲理呀?!”
    “我咋不讲理了?我女儿是不是你家媳妇啊?她是不是在你家死的呀?你还我女儿来!”
    “呵呵,你也晓得她是我家媳妇?既然是我家媳妇,那就是我家的人,我家的事,关你啥子事?你一边去,我忙得很,没时间陪你瞎扯!”
    “咋子?我女儿死了,你总得给个说法啊!”
    “要啥子说法?我家的人,死了我把她埋进祖坟园。你还要啥子说法?你是想要钱啊还是想要命啊?”林秀青铁着脸,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亲家,一眨不眨地说,“你才回去好多时间?你咋就忘了你女儿是咋回事?你是要来敲我杠杠?那你可就要想清楚了!你不晓得你的亲家母我是啥子人啊?”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拔下她随身携带的砍刀,拿一拇子在刀口上摸了几下。
    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宁家老头鼓起眼睛,嘴边刚冒出一个“你”字,就没了下文。
    林秀青一转身,从黄桷树下回院子里去了。
    “你说,我女儿咋死了?”宁家老头抓着汪崇礼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凶巴巴地问道。
    “昨天晚上,你们走了以后,我们是一起上床睡的,今天早晨我还没有醒,妈就问我老婆在不在。我摸了几把,没人,我说可能她起床了,妈说没见过。我和妈就跑到堰埂上一看,就……”
    “鬼才信,你两口子一张床上睡起的,人走了都不晓得?你哄鬼哦!照我说,肯定是你把她整死了丢河头的,你还装象!”他舅子怒不可遏地说。
    “你说这话就没得道理了,”汪崇礼显然生气了,正色说道,“讲话要有证据,你有啥子证据说肯定是我把她整死的?我这个人,好歹也读过几天书,君臣父子,仁义礼智信还是晓得的。婚后的情况,大家都看到的。我咋会……你那样说,太没良心了。”
    “那你们昨天晚上就没有说过啥子?”宁老头问。
    “她说我在团防队关了这些天,她在屋头很担心,又没得办法,只有干着急。我说没得事,他们也没有难为我。她说那个人一直蒙着脑壳,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不晓得是哪个。他先抹了她的圈子,然后就……她说她对不起我,身子脏了,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要不是一直都有人看着她,她早就……”说着,汪崇礼眼泪滚滚而下,抽泣得差点转不过气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了一些。
    “就这些?”
    “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多想了。好好活着,今后的日子还长,我们还要一起白头到老,还要生一大堆娃娃,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我们说了很久,鸡都叫了,我们才睡。后来的事,你们都晓得了……哦,她还说过一句话,”说到这儿,汪崇礼猛地站起来,朝家里奔去。
    “咋子?不敢欺侮老娘,欺侮我的娃娃?”林秀青从龙门出来,看到汪崇礼从那群人里冲出来,怒从心起。她一转身冲进房里,抓起砂枪,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龙门,对着河滩就扣。一团火烟之后,便是震耳的爆炸声。她一边装着火药一边绕过黄桷树,朝河滩草坪里冲过来。
    这一声枪响,把所有人的声音都震哑了。宁老头一群人看到林秀青拿着枪冲过来,吓得赶快躲得远远地去了。
    “妈那个X,老子就不肯信,欺到脸上来了!”
    “妈,妈,我想起来了,”汪崇礼跑到林秀青身边对她说。
    “想起啥子来了?”
    “她说过,那人整她的时候,她又揪又掐,还咬了他一口……”
    “她说过咬哪儿了吗?”
    “左边心口上。”
    “哦……”
    “亲家母,亲家母,你也别那么大火,”宁家老二的老婆,也就是汪崇礼的叔丈母,赶上来拉着林秀青的手说,“其实我们来也就是问哈情况,不是想为难你。现在情况都清楚了,也就没得啥子说的了。先前的那些,血闭人同,大家就不要再说啥子了,你说呢?”
    “这嘛才象人话嘛。既然亲家母这么说了,那我也没啥说的了。我这个人的脾气,你们也看到了的。安埋她的事情,你们看还缺啥你们就说,我尽力把事情办好。哪个要是还在那东说西说,就嫑怪我不认黄!”
    “晓得晓得。我们几个刚才在那都说好了,这事情我们就不报案了,免得把事情闹大了,大家都不好。”
    “哦?你说这意思,好象我怕哪个一样?”
    “不是不是,我跟你说嘛,倒还真有人起劲地叫我们来招人命……”
    “哦……”林秀青好象明白了点什么,“不然,你宁老头有那胆子?”
    汪子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看到眼前的情景,好象也很震惊。他口里一直问“咋的?咋的?”可他刚一进门,就被林秀青拉到房间去了。
    “啥子?”
    “你说,前天晚上你干了啥子?”
    “我没干啥子啊。”
    “没干啥子?这东西呢?”
    “哦,这个是我那天拿的。”
    “说,前天晚上你跑哪里去了?老实交待,媳妇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你说啥子哦,前天晚上高丙清说他要招待我,说我是他大舅哥,崇礼的事他没有帮上忙,请我喝个酒向我赔罪。结果我喝醉了,就没有回来。码头上的人都晓得。昨天晚上我陪几个弟兄伙打牌……”
    “满嘴胡说!把衣裳脱下来!”
    “脱衣裳干啥?”
    “你脱不脱?”林秀青毛了,抽出砍刀挥起来。
    “脱脱脱,马上脱……”汪子良把上衣脱了下来,正在脱小衣,林秀青喊了一声:“好了,穿上!出去!”林秀青喊道。
    汪子良满腹狐疑地看看林秀青,又看看四奶,然后坐上桌子跟那些老爷们喝起酒来。
    汪崇礼却直直地盯着他,眼睛里喷着火。
    终于,这事情按正常的程序,一一地按部就班地让汪崇礼的老婆入土为安了。别的也没得人再说半句啥子。
    晚上,汪子良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银元来,放到林秀青的手里。“这些钱,差不多够这些天来的开支了,”他说。
    林秀青数了数,足足十个。“你哪来这么多钱?”她问。
    “这个你就别问了。明天拿去把该还的还了,该给的给了。如果还剩,就放在那里生娃娃时用。”
    “我问你,你偷我烟盘子干啥?”
    “不是偷,好难听,是拿。”
    “不是偷为啥撬锁?”
    “你不是没在屋头嘛。”
    “烟盘子呢?”
    “卖了。”
    “前天晚上你们几个人喝酒?”
    “就高丙清和我两个。”
    “曾五咋没一起?”
    “我不晓得。”
    “……”林秀青看着手里这些钱,心中踏实了,因为她明确地知道这些钱是怎么来的,也明确地知道汪子良与媳妇的死无关。她,现在,眼下,的确太需要钱了。汪崇礼的事,差不多就让她一贫如洗了,紧跟着又出了媳妇的事。事情虽然处理完了,但那都是借来的钱。幸好,还有人借钱跟她,要不然,叫天叫地都没得用啊!
    “有个事你得提醒崇礼,”汪子良突然说。
    “啥事?”
    “叫他嘴上有个遮拦,啥子仇啊恨啊的,不要在外面说。”
    “哦,好,我跟他说。你在外头,有啥情况你要看着点哈。”
    “这个当然。”
    突然,林秀青的肚子动了一下,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摸了摸肚子。哎,真是命苦啊,所有的事都凑到一起来了,她再一次地感叹起自己的命运来。
    她又看了看手里那一把银元,心里一横:管他呢,先用了再说!她看了汪子良一眼,没有说话,把那把银元揣在半肚兜里,和衣睡了。
    半夜过后,她起来解手,刚下得床去,肚子就剧烈地疼痛起来。她叫醒汪子良,叫他赶快去叫她那会接生的侄媳妇来。
    林秀青也是生过几个的女人了,生起娃娃来也不太费事。天亮时分,便顺利地生产了。这回生的,还真是个儿子。
    汪子良高兴得不得了。他满脸绽放着笑。笑着跟林秀青煮蛋,笑着杀鸡,笑着炖肉,笑着洗尿片子……干啥子事情都有使不完的劲。
    四奶也笑着,她又有了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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