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
如果她的孩子平安生下来,到今年应该正好也是十岁。
但是她被赤月教害得早产,醒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流了,除了留给她满身伤痛,就只剩下一个小坟包。
药圣的弟子亲口告诉她的,怎么会错?
往事不堪回首,王荷荷也不想追究,只看怀里这孩子哭得可怜,便哄劝他睡着了后,才起身洗漱梳头。
郭子仪倒还算贴心,买来给她不少香粉胭脂、绫罗绸裙,只是平日里她也没有心情打扮,宁可裹着被衾也不想穿他买的衣裳,但当着孩子的面还衣不蔽体,她也过意不去,就从衣橱里挑了件藕荷色绸裙小心换上,生怕脚上的铁链响得厉害吵醒了孩子。
换好绸裙,她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瘦了一圈的脸,心里倒是挺高兴,因为在屋子里待了一个月没见日头,她还白了不少,但唇色一青白,看起来就显得病怏怏的,她便涂了口脂遮掩些。
简单一收拾,她仿佛真的回到了十几年前待字闺中的稚嫩模样。
只是纵使容颜不老,眼神也骗不了人。
王荷荷不再看铜镜,低头打量桌台。桌台上的漆木匣里的首饰钗錾样式都很老气,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旧货。
在新赤月教的日子,为了哄她做新菜,教徒们每月轮番进贡最新的宫花金簪和上好的丝绸。这些陈年旧物王荷荷自然看不过眼,便随手选了一根最简单的白玉簪子挽起青丝。
穿戴完毕的王荷荷拄着下巴无聊地继续翻捡首饰,想看看有什么值钱的藏起来,或者找一个细一点的簪子,可以用它挑开脚上的锁链。
她从木匣底翻捡出一个布包。
本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兴致勃勃打开一看,却猛地一怔。
布包里藏着一支沾染了血迹的芙蓉玉簪,一串佛珠,还有一个几乎磨褪了色的锦绣丝囊。
她正手指微颤想要碰触那带血的芙蓉簪,就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慌乱地将布包塞回漆木匣中,站起转身,正看见郭子仪伫立在门口,捧着粥碗干粮呆呆地看着她。
“你儿子来了,我,换身衣服……”
“田田!”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上上下下打量她,也不顾手里还端着粥面就把她抱住,“田田,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放手啊!”
王荷荷又怕声音太大会把孩子吵醒,只能低声推拒,可奈何这人好像魔怔了,死死抱着她不肯松手。
“我不放!我再也不放手了,我要带你回家!”
“放开,我唔唔……”
这个男人疯了一样红着眼扑上来亲她,王荷荷被压在柱子上躲不开推不过,想着反正亲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干脆闭着眼睛任他亲,偶然一睁眼,看见不远处小正太咬着手指痴痴地看着他们,王荷荷立马羞了个大红脸,连忙推撵:“……嗯,你住,住手!你,你儿子,看着呢!”
郭子仪这才松开她,回头看着小正太:“曜儿来,叫娘亲!”
小正太立马跑过来,抓着她的裙摆蹭来蹭去:“娘亲,娘亲!娘亲,曜儿也要亲亲!”
“谁是你娘亲!”
王荷荷捂着大红脸,面对这不正经的一老一少彻底招架不住了,一把将孩子推开,“你走!我没有孩子!问问你爹谁才是你亲娘!”
闻此小正太吸了吸鼻子,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娘亲你为什么不要曜儿啊!啊!啊!曜儿很乖的,啊啊啊啊啊!”
“你怎么变得这么狠毒!”
郭子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抱起小正太甩袖离开了房间。
王荷荷一脸大写蒙逼站在原地。
不拒绝……难道要她喜当妈?
“我狠毒?”
王荷荷倚着柱子缓缓蹲下,抱着膝盖,手指拂过被曜儿哭湿的裙摆。
被泪水打湿的丝绸冰凉,就像要卷她进入漩涡中心的寒流一样,冷得骨颤心寒。
“对,我就是狠毒,从我十年前决定狠毒的那一刻起,就没后悔过。
好啊,既然说我狠毒,我就真的狠毒一次给你看!”
傍晚时候郭子仪回到住处,见到一口未动的饮食,无奈地走到床边,对背对着他的娇小身影叹了一声:“是在和我赌气吗?你身子刚好,不吃东西怎么成?田田?”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郭子仪忽然不安,忙上前扶起她来,得知呼吸低沉轻缓,这才稍稍放下心,抓了薄被盖好,轻轻地起身去熬粥。
“喝一口吧,我求你了,”郭子仪摇醒她,扶着她坐起,好声哄劝,“田田,早晨我的确气你对曜儿狠心,可你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你病才好,这样不吃不喝,怎么受的了啊!”
王荷荷冷冷推开他,再次缩回被衾中,闷声道:“你强掳民女就算了,还逼迫我喜当娘,太过分了!这回你不放了我,就宁愿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
“田田!”
郭子仪举着粥碗,好说歹说磨了快一个时辰,急得满头大汗,硬是一口都没喂进去。
挨到了子夜,他暂时放弃了,想明日醒来许是她就消气了,便搂着她睡了去。
两日后。
郭子仪干脆告了假守着她,生怕她突然饿得晕死过去。
三天水米未进,任他如何劝解,她就像个木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别说吃饭,连口水都没喝。
一开始还以为她耍赖,趁着自己离开的时候开小灶,可他回来后一看食材茶碗也丝毫未动,便彻底慌了神。
看着床上饿得脸色青白,唇齿干裂的小人儿,郭子仪终于举手投降了,解了她脚上的锁链。
“田田,田田醒醒,醒醒啊!”
郭子仪唤了好几声,她才有了些反应,微微睁开眼看了半晌,才看清楚眼前的人,脸颊痒痒的,伸手一抹,竟抹了一手湿凉。
“我解了锁链,答应你养好身子就放你走!你喝点米汤,乖,喝一口,嗯?”
王荷荷动了动脚,果然没有了响声,而且轻松了许多,这才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米粥里加了糖,甜甜的。
“再喝一口?”郭子仪终于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哄劝,“你饿了三天了,突然吃油腻了会难受的,先喝点米粥,来,再喝一口!”
王荷荷慢慢地喝了一碗粥,就摇摇头,不肯再喝了。
他将瓷碗放在一旁,环手抱着她,“你吓坏我了。”
王荷荷蹭干手上的眼泪,轻笑:“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过饿了两天,又死不了,这就哭了?还是将军呢!”
“你明知我多紧张你……也就只有你,才会这样伤我的心。”
郭子仪拉了被衾将她盖住,手指穿过她的鬓发轻捋,“我说话算话,你如果真的在我身边整日挨饿自伤,我不会强留你的。但是田田,曜儿可是你的亲骨肉啊!这孩子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没有娘亲疼,总是问我娘亲找到了吗,每问我一次,都像用刀子剜我的心一样!你真的狠心弃他而去?”
王荷荷饿得脑袋不太好使了,晕晕糊糊地只想睡觉,眼前浮现出小正太那张可爱的小脸,觉得没娘的孩子真可怜,在心里骂了句他不靠谱的爹,顺口说了句那就明日带他来吧,还没说出下一句反正我过两天就走了,就又睡着了。
这一次王荷荷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跳进了一个莲花池,晴空万里,周围都是碧叶红莲,池水中先蹦出来一条肥嘟嘟的金色大鲤,一个劲儿在她怀里扑腾,等到她好不容易抱稳了,又紧接着蹦出来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条六条……数也数不清的各色鱼儿在都往她怀里钻,吓得她哇地一声就哭了。
吓醒的王荷荷突然感到怀里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猛地睁开眼,就看小正太贴在自己身前睡得正香,小手还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袂,生怕她跑了一样。
王荷荷摸着他粉嘟嘟的小脸,心里涌出一股热流,暖暖的,将他圈得更紧了些。
“醒了?”郭子仪端着洗脸水正进门,看见榻上的人动了动,高兴地拧干了毛巾给她净面,“我连夜将曜儿接来的,听说要见你,他可高兴了呢!”
王荷荷也不推拒,轻轻地拍着怀中的孩子,轻声对他道:“我做了一个梦。”
他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梦里有我吗?”
“没有。”王荷荷眨眨眼,“我梦见我在一片莲花池中,好多鱼扑到我怀里来。我想我可能要发财了。”
“还有可能是胎梦,”郭子仪凑近了些,“预示以后你给我生好多好多孩子的梦。”
王荷荷斩钉截铁,“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郭子仪费解地凑近,捧起她的脸,“田田,你的确性子变了些,可是我绝对不会认错的!你到底为何不认我?十年前你被恶人掳走,下落不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就成了赤月教的教主?”
“是‘新’赤月教!”
“我知道新赤月教不再做杀人的生意,江湖上都传新赤月教的教主是个妖女,可操控人心,但到也不作恶事。”郭子仪紧握着手中纤弱的柔夷,“我如何也没想到会是你啊!若知道是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去见你!”
“妖女啊,”王荷荷看着被他握着的手,坏笑道:“你也被妖女迷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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