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厨娘

    九原郭府。
    大雪纷飞，边塞苦寒。木桃捧着一盆上好的银屑炭匆匆跑进老太太的院落。
    一进院子，就看见站在院中的少年。
    头顶的落雪染白了少年的发。木桃习以为常地抿了抿唇，无视了去，端着炭盆入了门。
    “太太，”木桃换好炭火，扫落了身上落雪，搓手走到床边，“太太，二少爷还在院子里站着呢！今儿雪下的大，您看……”
    床上搂着郭映的女子正呼呼大睡。
    “哎……”木桃叹了一声，转身生火，自言自语，“这去一趟长安回来就没有安生，白天二少爷站，晚上老爷站，在院子里站久了还能长出花来不成！”
    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
    王荷荷咬咬牙，很不甘心地认清了现实——和离书没拿到，她还被郭子仪绑回了家！
    已经回到家第七日了，但王荷荷至今还记得老不正经扛着被点了穴的她在妙风和北冥禹眼皮子底下扔上马车时，北冥禹那大圆脸上的表情，那真叫一个精彩纷呈。
    好，老不正经你有种！你厉害！
    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吗？！
    回家以后厚脸皮的老不正经居然还想和她在一张床上睡觉？滚蛋！
    郭旰？更是不能见！趁着他还没闯大祸，赶紧将孩子的这点罪恶的小苗头扼杀干净！趁早让他娶了李三娘子完婚！
    王荷荷轻轻拍了拍酣睡的郭映，起身给小婴儿盖好被子。
    粉嘟嘟的小脸蛋摸起来像丝绸一样，惹人怜爱。
    算了，至少还能见见儿子们。
    王荷荷望着窗外站了良久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取下挂在床头的红日，“木桃，帮我把这个带给他，替我传个话……”
    院子里。
    郭旰捧着红日，怔怔地望着窗棂，“师父，她说什么了吗？”
    “太太说没什么能教你的了，这是饯别礼，多做点好事……以后，别来了。”
    “……”
    郭旰低头凝视着红日。这柄剑本来是没有剑鞘的，是他跑遍了九原城，寻到最好的铸鞘师打的，剑鞘上的七颗不同颜色的宝石，也是他攒了一年的钱从胡商手中买来的……他现在还记得当他把剑鞘送给她的时候，她有多高兴。
    如今，却将他这唯一送她的东西，还给了他，甚至到最后也不愿再见他一面。
    “我知道了。”
    大雪下了一整日，傍晚终于停了。
    王荷荷如往常一样抱着酣睡的郭映和郭曙，听郭暧给她念了几句新学的诗，看郭晤郭晞同郭曜新学的几个招式，听姐妹们辅导孩子们琴棋书画的成效后，倚着床头，抱着招财昏昏欲睡。
    几个孩子都很懂事，姐妹们也很体谅她，见她心情不好，给她做几身漂亮的新衣裳。
    夜深后丫头们也被她撵回去休息了。王荷荷闲来无事，换了一身桃红的水裙青罗衫，对着镜子照了照。
    换了身新衣，王荷荷心情也好了些，在房间里闷了几日未曾出门，忽然便提了灯笼去外面吹吹风踏踏新雪。
    可是一推门见到院子里的老男人，王荷荷就后悔了。
    呃……
    白天打发走了郭旰，忘了晚上还有郭旰他爹。
    这个被撵出屋后每天晚上罚站一样在她院子里杵着的老笨蛋，又在给她使苦肉计。
    啧啧啧。
    真是，一大把年纪了，还和十几岁的懵懂小年轻一样任性。
    “你大晚上不睡觉在我院子里干瞪眼干什么，我这不需要稻草人……喂喂喂，谁让你进来了！”
    红灯笼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王荷荷只感到一阵凉气迎面而来，转眼被冲上来抱她的人拥进了屋。
    熟悉的气息和温度，熟悉的胡须扎得她痒痒的，熟悉的撒娇般的语气：
    “田田，你不生我的气了？”
    “放开我。”
    王荷荷身侧的手握了握拳，杵在原地没有动。
    “田田？”抱着她的人也感觉到异常，惊愕地松了手。
    “郭子仪，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她垂着眼，目光落在他红肿的手背上，盯着冻疮半晌，喃喃，“我不想和你一起生活了，我什么也不要，孩子……都归你。”
    郭子仪憋着涨红的脸，双手握住她的肩：“田田，如果是因为郭旰，你不必……”
    “不是，不是因为他。”王荷荷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瞪他，“你知道了……不许欺负他！”
    “如果不是因为那孽子，还能因为什么！”郭子仪捏住她的下颌，让她不能移开目光，“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不是说爱我，喜欢我吗？”
    王荷荷看了看他，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郭子仪如果只是个寻常的武将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正则的人。她如果要告诉郭子仪，自己因为要和安禄山一起造反……呃，郭子仪绝对会把她锁家里……等到安禄山造完了反，小玉儿被狗皇帝赐死了，才会把自己放出来。
    那就来不及了。
    郭子仪见她不说话，深吸一口气，幽幽地问：“是因为阿翼吗？”
    阿翼？
    王荷荷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二人立场的问题和阿翼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阿翼的隐情后，也知道他一直护着你，所以……所以，对他……”
    旧情复燃了？
    郭子仪吞吞吐吐说了半天，王荷荷终于明白，这老笨蛋是吃醋了啊！
    “这和阿翼……”
    王荷荷刚想说这和阿翼没有关系，却一咬舌头生生顿住。
    王荷荷突然发现拿阿翼当挡箭牌应该很管用，于是对一脸忐忑的老男人道：“嗯，我才知道阿翼的苦衷，也知道他默默地爱着我，我对不住阿翼，所以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这段时间你对我也挺好的，是我对不住你，我净身出户。”
    “你你你你你……你还净身出户？！”郭子仪气到胡子都要飞上天了，“你嫁给我，人都是我的，我不同意！看你怎么出！”
    “你这就不讲理了，”王荷荷转头盯着自己肩上的手，“我若真的要去找他，你也拦不住。”
    “王莲，你，你简直……”
    王荷荷知道，郭子仪肯定憋了一肚子难听的话，想要开骂，毕竟娘子口口声声说爱上别人了，的确是很打脸的一件事，更何况她还口口声声地要给他戴绿帽子……
    是以郭子仪将她往床上拖，就不奇怪了。
    “郭子仪，你轻点，别吵醒了孩子，孩子哭了可难哄了呢！”
    拉拽她的人陡然堵住，她没刹住闸，猛地撞到郭子仪的后背。
    “你还知道孩子？你都不要他们了，还怕他们哭么！”
    王荷荷见郭子仪红着眼气呼呼地低头瞪着自己，也不安地低下头，抓着裙摆，“对不起……”
    “田田，别说对不起，”男人俯下身抱住她，“只要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就行……我只有你啊！”
    王荷荷僵住，抬了抬手想拍拍他颤抖的肩背，可抬了一半还是强忍着放下手，“对不起。”
    郭子仪一震，松开了她，兀自走出了门。
    “老笨蛋真好骗。”
    王荷荷钻进被窝，拍了拍身边酣睡的孩子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翼是她年少时的一场梦，虚幻美好，远在天边，郭子仪是实实在在的枕边声，温暖踏实，近在眼前。
    当她知道阿翼的隐情，知道阿翼的隐忍，虽然替他难过，但是并没有去找他的想法。
    这个偶尔不正经的老笨蛋烂好人，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心。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江湖上有阿翼，朝堂上又郭子仪，只有叛军之中她没有人，万一安史之乱玉环真的落在叛军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历史明明记载玉环死于马嵬坡，眼看着朝中的局势并非她能左右，唯有尽可能用金库拉拢叛军为她所用。
    王荷荷本想悄悄进行，没想到郭子仪远比自己预期得厉害，如果在他身边，他一定会阻挠自己。
    万一玉环因为要替她复仇而死……
    不会的！
    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王荷荷咬牙，老不正经好哄，丫头不好救。
    虽然决心没有变，可想到郭子仪满是血丝的眼，红肿的手，心就被揪住一样疼。
    “我也只有你啊……老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