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帛难书

    而后几日，我总是有意无意躲着锦裂，一方面让他明白我的决绝，另一方面也怕自己一心软就又这么得过且过下去。
    我也明白锦裂感觉对我不起，几番听到他脚步在门外逡巡，而后又离了开去。我们就这样别别扭扭，日子过得甚是憋闷。
    桃叶与省言上仙处得似乎不错，经常下去一处游玩，竹枝就四处逛逛，有时向我讨教些许修行问题，我闲来无事，也就指点着他。
    某日，他有一道诀始终念不好，我也没什么耐心，懒懒坐在地上，靠着老梨树出了神。不知何时竹枝已席地坐在我面前，我回过神来，见他眉头微紧，对我道：“姑娘，最近您与帝君闹了别扭吧？”
    我点点头。
    他又道：“帝君毕竟是神仙两界的九五之尊，若是你们二位有什么不开心的，他放不下身段，您便应该好言相劝啊。”
    我恹恹摇头：“哪里有你想得那样简单，若真是吵架、和好就能了事，我们也不会拖到现在。”
    竹枝似懂非懂，却又开口道：“恕小仙多嘴，这三十六天盯着帝后宝座的上神还真不少，您本来在她们眼中便是不速之客，现下与帝君疏远了，可是有许多消息灵通的瞧着呢。”
    我心中一顿，盯着他圆圆的眼睛，他不自然的躲闪开，我试探道：“不过是天尊的孙女，我有何惧？”
    “姑娘，您是不知啊，自打您不再给帝君送饭之后，这丹熙上神可一天都没闲着，天天往上清境跑。头两回帝君客客气气地将丹熙上神请了出去，之后便调了闻风小仙来守着禹余宫大门，这才止了丹熙上神的送饭念头。”
    我心里烦躁，呼了一口气：“丹熙都被拦了，其他人怕是也不好意思来了吧。”
    “可不表示，不代表没想法啊？”竹枝神神叨叨：“可那些女上神，女上仙可都是盯着帝后这个位置的，与姑娘的想法实实在在不同。别怪小仙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此时您与帝君有了嫌隙，被某些个家学渊源的神族乘机而入，不是说帝君会变心，只是怕这帝后的位子，送了别人啊。”
    我才想到这桩事情，若我此时逼得太紧，怕会横生枝节。虽说我对帝后这个位子着实没什么概念，可将它白白送给丹熙之流，便相当于自己永远都要隐在锦裂的身后，上不得台面，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我背后冷汗直冒，连忙站起身来，看着日头位置，问着竹枝道：“现下几时了？”
    竹枝掐指一算：“快午时了，姑娘中午吃些什么？我下去找姐姐去。”
    我急忙拂了拂灰向外走：“不吃了，夫君都要送人了还吃个什么劲。”
    “哎……姑娘那你什么时候回啊？”竹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扯了片云便急忙飞了出去。
    远远瞧着上清境仙鹤环绕，是平日不曾见过的，料想定是那调过来的仙童的坐骑。我压下云头，向禹余宫走去。那两只麒麟兽与我熟悉得很了，各自朝我打了个响鼻，我也没心思回，步履疾风一般向禹余宫大门走去，不料那麒麟兽身后跳出一男一女两个仙童来，女仙童高一些，男仙童矮一些，二人伸手挡住我的去路，道：“女君，帝君有令，不见客的。”
    我一看这两位仙童都不是闻风，料想他可能今日未在，便好声好气道：“两位仙友，烦请通报一声，就说素……青云上仙求见。”
    “青云上仙？”那位总角的仙童嘀咕一声：“对不住，小仙从未听过女君道号，帝君有令任何女君不得靠近禹余宫门，女君见谅。”
    我坚持：“仙友通报一声便可，帝君定是会见我的。”
    另一位双髻的女仙童道：“便是丹熙上神来了，也是被我们拦在门外的，女君只是一介上仙，何苦为难我们。”
    这女仙童实在是不会说话，即便是心中看不起我，也不
    该这样说出。我想与他们道理是讲不清的了，看样子即便丹熙来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同是被拦在外面，我心下一安，对那两位小仙童颔首回礼，转身缓步离开。
    “奇了怪了，来了旁人这麒麟兽怎么没起来呢？”那位女仙童问着。
    “许是今日犯懒吧。午后最是困觉了……”那位男仙童打了个哈欠。
    刚想驾云回去，不料看着那一抹红影飞掠而来。看清来人，果不其然是丹熙上神。我未动，看她落在我身侧，对我盈盈一笑，眸光却冰冷刺人：“上仙来看帝君？本以为只有丹熙吃了闭门羹，不料上仙与我等并无分别嘛。”
    我皮笑肉不笑：“上神真是锲而不舍。”
    “那是自然，帝君这等大好男儿，自然值得。”丹熙直视前方，不再看我：“看来青云上仙只知晓‘锲而不舍’，却不知‘买椟还珠’。本以为自己在除夕仙会上声名远播，却大意失了这价值连城的明珠啊。”
    我知道她定以为我恃宠而骄，锦裂才疏远了我，腹诽她狂妄自大，也不戳破，道：“丹熙上神好像有心求取，却不知帝君可愿赠明珠？现下总归是我占了先机，丹熙上神再怎么大献殷勤，终究还是要排在我后面的。”
    丹熙瞪了我一眼：“上仙近来消息不算灵通吧？太微天尊，也就是我祖父，已经在与帝君商议帝后人选之事了。我上来，也是为了此事。若上仙不信，不妨一同听听？”
    说罢她昂首前去，我颇有兴致，也跟了上去，想看个究竟。
    那二位仙童不出所料，同拦我一般拦住了丹熙上神。丹熙倒未失色，从袖中拿出一卷竹简，柔柔笑道：“烦劳二位仙友这正午时分仍旧恪尽职守，本神此番受祖父所托，与帝君商量政事，此乃公文，二位仙友可要过目？”
    那二位小仙童定是不敢翻看公文的，可又颇为为难。那位女仙童犹豫道：“烦劳上神等等，小仙去请示帝君。”
    “难不成连太微天尊的面子你们也不给？本神堂堂上神之姿，还会骗你们不成？”丹熙柳眉一立，目光骇人。我站在她身后，潇潇然看着热闹。
    “何事惊慌？”从上空落下一只红顶仙鹤，上坐一位灵气逼人的小仙童，正是闻风。他沉着自持，从仙鹤上飞了下来落至地面，低声问道。
    丹熙见了闻风，脸色倒是好看多了，接着柔声道：“本神受祖父所托，来给帝君送公文。”
    “那请上神将公文交予小仙，小仙替您转交。”闻风躬身道。
    “不劳仙友，祖父吩咐要本神亲自交予帝君。”丹熙面上带笑，可语气却冷了半分。往常小仙童看了这样，定是要退让三分的，可这闻风非比寻常，镇定自若，又一揖，道：
    “恕小仙无礼，帝君有令，女君不得靠近禹余宫，若公文当真十分紧要，烦请太微天尊自行走这一趟。”
    丹熙瞬时垮下脸来，冷声道：“区区小仙，竟敢阻我！”
    说罢拂袖抬掌便要向闻风攻去。闻风阻丹熙是有上令，可他若是还手，上令可就未必管用。况这丹熙上神有个天尊爷爷，天尊爷爷与锦裂交情匪浅，这闻风进不得退不得，颇为难过。我心里喜欢这闻风，便闪身过去，站在闻风面前，抬臂将丹熙这一掌挡了回去。因不知丹熙功力深浅，我便拼尽全力一挡，倒将她震退四五步。
    她面色已十分难看，我当下便觉自己貌似又惹了不该惹的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好，便弯腰一揖：“对不住上神，不过您身份尊贵，这样与小仙为难，不好看。”
    丹熙银牙紧咬，冷哼道：“不知是谁让我不好看的。怎么着，这笔账青云上仙要揽在自己身上？”
    我勾唇冷笑：“揽在我自己身上？这么说，上神是要与我过不去了？”
    “你这话说的有趣，一个连西昆仑仙籍
    都未记载的冒牌上仙，我何苦跟你过不去？”丹熙理了理衣袍，整了整发髻：“别以为帝君为你圆了场面，得了身份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待到你被帝君遗弃的那日，我是不介意为你这火上，添把油的。”
    丹熙查了我的身份，我倒不意外。她也算是聪明，知道拆穿我便是折了锦裂的面子，可恐怕她也不会为我守口如瓶，下面指不定有什么谣言在传着，我这青云上仙，当不当怕是无所谓了。
    她转身离开，才走了没两步，又回头看着我道：“对了，据本神看来，你失宠的日子，应是不远了。”
    我低头轻笑，这丹熙终归是不知道，连个身份来历都一无所查的对手，比一个西昆仑来的上仙，要难对付多了。
    闻风绕至我身前，行礼谢过，明亮的眸子看向我，目光中有一瞬狡黠的光辉。我一愣。
    他捡起丹熙刚刚掉落的竹简，明知那只是个幌子，却仍旧大声向丹熙唤着：“上神，这天尊的重要公文落下了。”
    丹熙充耳不闻，直直走开。闻风又用更大的声音对我说着：“上仙，帝君等您许久了，您若是方便，帮丹熙上神将转交吧。”
    这闻风不仅根骨极佳，还灵活机变，睚眦必报。我饶有兴致地一笑：“好，我便勉为其难将它呈给帝君吧。”
    余光瞥着丹熙脚步一顿，微微回头，随即捏紧拳头飞掠而去，看样子气得不轻。
    闻风躬身引路：“请。”
    那两位仙童一直从旁看着，插不上话。此时方才听那女仙童道：“帝君不是……”
    还未说完，便被那男仙童捂住了嘴巴：“你没看出这上仙不同他人吗？”
    我对他们微微颔首，他们噤声低首，不敢多言。
    闻风引我向大殿行去，待到了门口，一揖道：“上仙好走。”
    我捏住他还未长成的细腕，弯下腰去在他耳边低声说着：“这个人，我帮你得罪了，烦劳你，在大司命面前美言几句。”
    他抬头，故作惊诧，可眼底，一片透彻。
    我松开他的腕：“我得罪过大司命，日后登门道歉，还要麻烦仙友。”
    他点点头，沉稳淡然。
    我推门进殿，这锦裂与大司命同时器重的仙童，果真是个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