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遇见的星光

四月临近，整个城市从倒春寒的节气里挣扎出来，暖风沁胸。十楼的高层，沈念一躺在病床上，微微侧颜看向窗外一派融洽和煦的春意，她的病号服有些大了，露出蝴蝶般精致的锁骨，和白皙若瓷的颈项。
    这是一个相当好看的女人，不是第一眼惊艳的容颜，而是像傲骨寒梅，眉梢之间都是淡漠且动人的风情。
    而若是有人仔细观察的，就会发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仓皇和惊慌，随着她微微垂下眼睑之后，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了细碎的刘海下，再也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因为自己骨裂的脚腕在悲伤还是别的什么。
    沈念一藏在纯白色棉被下的手慢慢紧握，关节泛白，手掌心被指甲掐出了印她才唤回了一丝清明。
    “阿念。”一个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传入她的耳廓。
    沈念一微怔，抬眼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抿紧了唇，混沌的大脑下意识的答应，却似有些抗拒这个称谓般轻“嗯”了一声。
    男人个子很高，身材颀长，沈念一目测应该超过了一米八，墨黑色细碎的头发修剪的即有层次。他的眼睛很好看，沈念一找不出什么样的形容词来进行类比——深邃的，专注的，像是装满了万丈光芒。
    沈念一踌躇片刻，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待男人自顾自坐在自己面前之后，小声喊道：“秦漠？”
    秦漠刚拿起苹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应道：“怎么了阿念？”
    沈念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很难形容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现在站在她眼前的秦漠和她的记忆里的那个人相差太大，明明应该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现在却分明是一副干练的社会精英人士的模样。
    沈念一的眼神太过奇怪，秦漠忍不住皱起了眉，将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放下，静静的看着她：“你不要生气了，阿衡我已经教训过他。我已经把假给你请好了，这个月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他顿了顿，眼底里一丝复杂的神色掠过，“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他的语速不快也不慢，声音带着淡淡的柔软，一点一点黏住她跳动的神经。
    真是颠覆了她的认知。秦漠居然会用这么熟稔和亲昵的语气和她说话。太可怕了！
    而且秦漠口中的阿衡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她相差七岁，两人关系亲昵，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吵……
    等等，秦漠怎么会知道阿衡？
    沈念一的脸上还是那副见了鬼的表情，秦漠终于察觉起不对劲来，伸手覆上她的脸，蹙了蹙眉：“你到底怎么了，阿念？”
    沈念一慌忙的躲开了他的触碰，声音里似带着哭腔，自醒来之后积郁多时的情绪如洪水一样爆发：“秦漠你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怎么了？我怎么了？……”
    秦漠一向自持冷静淡漠的情绪顷刻间被挑起，他猛地起身按了下床头的红色按钮，冲到门外低声吼道：“医生！护士！”
    一个多小时之后，江医生才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带着一种冷静和遗憾的口吻道：“她失忆了。由于脑部受创和车祸之前所受到打击导致选择性失忆，值得庆幸的是，有生活自理的能力，只是失去了记忆，刚刚和病人尝试沟通之后发现，她是完全不记得了这七年所发生的事情，她的记忆停留在了七年前，哦对了，她说是高考结束那个时候。”
    秦漠眼眸微闪，心底苦涩蔓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此刻很想抽上一杆烟冷静一下，但这里是医院，秦漠顿了顿，哑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老江。”
    老江笑了笑，随即又道：“这个时候秦太太精神状态比较脆弱，你得做好准备，照顾一个失忆患者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和时间，当然，秦太太现在的情况还算比较好，至少能和常人一样正常的起居。”只不过对眼前这个被冠以“丈夫”名义的人来说，太不公平。
    最后一句话，老江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秦漠大脑里都是不胜堪扰的嗡嗡声，他沉默久良，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回到病房内，而是默默拐进走廊的尽头，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王律师……是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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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已经超过了六个小时，沈念一混混沌沌的神经终于有了转明的迹象，她手持小镜子在自己的脸上来回晃悠，笑容大大的，嘴角快要开到牙槽后面去了。
    这胸……这脸……虽然和那个脸上冒着青春痘，架着高度数厚眼镜框的高中生差别挺大，但确确实实是自己。这种感觉真神奇。长大之后的自己还挺好看的嘛，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恐惧、失落、惊讶等等的情绪很快就被她抚平。沈念一大口大口的啃着苹果，和一旁的小护士唠嗑。
    “姐姐，我这脚是什么情况？”她嘴里含着苹果块，声音像是隔着一层雾。
    小护士满脸无奈，心里吼道老娘比你还小两岁呢，转念想起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已经失忆，只好道：“被车撞了。脚腕轻微骨裂，问题不大。不要担心，很快就能好的。”
    沈念一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平静的神经突然开始一跳一跳的疼。她转了转眼珠，贼心不死又问：“对了，刚刚那个人你知道吧……就是我同学，那个叫秦漠的，我都被车撞了，只有他来看我啊？”她记得自己高中时候人缘还不错。
    小护士差点没把输液瓶给摔地上了，眼睛像个小猫一样瞪的大大的：“你还真都不记得了？那是你先生啊，什么同学……真是，秦先生也太可怜了……”
    噗——
    沈念一没忍住，喷了小护士一身苹果渣，汤汤水水依附在小护士洁白的裙摆上，沈念一连声道歉，要不是脚不能动就快给人跪下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沈念一把啃剩一半的苹果扔到一旁，双手合十，诚意满满的道歉。
    小护士脸都涨红了，却不敢对病人发作，只好轻哼了声离开了房间。
    这也太太太……惊悚了吧？沈念一慢慢躺回病床上，对于之前小护士口中的话有些无法消化。
    结婚了……她现在是已婚人士……秦漠是她先生……先生……
    这几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这么想不开想要虐待自己？秦漠在高中时候还没有把她欺负够吗？
    性格恶劣，言语粗鄙，成绩差到没边了也不知道学习，爱和老师对着干，对不对就发动人民群众起义，沈念一自认自己安分乖巧，从来与学习以外的事情绝缘，却不知道她怎么就被秦漠给瞧上了，三天两头的要来作弄她……高中三年，中间还经历一次文理分科她都没有和这个家伙分开，老天到底是有多么眷顾他们之间的缘分啊。
    沈念一小声的嘟囔着：“南无阿弥陀佛，希望这几年我没有遭遇过家暴……”
    “你在说什么？”冷清的嗓音突然在房门口响起，吓得沈念一连欲盖弥彰都来不及，呆愣愣的保持着一个祈祷的姿势，模样滑稽。
    秦漠皱了皱眉，想说的话又一次在看到她这个样子之后给咽了下去。这样的沈念一实在太稀罕了，笨笨的，傻傻的，还会犯蠢。他将自己喧嚣的心脏按回平静，缓缓道：“阿衡来看你了，给你道歉的。你……失忆的事情，暂时没有告诉他，当然，决定权都在你。”
    沈念一被“失忆”两个字刺的有些不舒服，总觉得自己跟个什么似的。她想了想，摇了摇头：“那就别告诉他。”她抬头看向秦漠，欲言又止道：“额……他们说……你是……”
    秦漠始终眉头紧锁，表情里却没有任何的不耐，他似乎想往前，却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安静了一阵之后道：“无论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接受。”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
    留在沈念一傻傻的坐在床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沈念一的嘴巴像是被人黏住了一样，张不开嘴说什么。秦漠的意思挺明确的，没有想过要帮自己找回记忆，而是来了一个“你要离婚？OK啊”的姿态。
    她这几年遭遇的难道是冷暴力？
    沈念一细思极恐，不由觉得这四月春风都夹杂了锋利的骨刃，她哆嗦了下，将那些奇奇怪怪的脑洞都压在心底。
    沈衡长大了，十七八岁的少年，眉目硬挺，模样端正，继承了老沈家的基因就是颜值高。沈念一有些感慨，感觉自己前一秒还在毕业聚会上吐的昏天暗地，现在就要面对自己弟弟快要毕业的事实，以及自己即将奔三的悲剧当中。
    大概是沈念一的目光太过放肆，还有几分炙热，看的沈衡浑身不自在，他的表情冷冷的，一闪而过的愧疚被沈念一捕捉无疑：“姐……”他迟疑了几秒才继续，“对不起。”
    沈念一完全不知道沈衡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对不起，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是因为这小子自己才进医院的。但在十七岁的沈念一心中，亲姐弟哪有什么隔夜仇？她伸手在他的头发上一通乱揉：“没多大事，医生说了，只是轻微骨裂。”
    沈念一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吓到了沈衡，导致对方一直用惊愕的表情看着她，嘴巴张的大大的，都快可以塞鸡蛋了。沈衡很快反应了过来，迅速调整好了表情，但震惊依旧没能彻底从眼底里抹去。
    沈念一觉得奇怪，沈衡这个样子似乎并不想和自己亲近，她安慰自己，小男孩变成大男生了，会害羞了。十七岁的沈念一就是这样，简单，乐观，热情，像个小太阳。
    “对了，我爸怎么没来？还有我妈，怎么只有……秦漠和你来看我？”
    虽然沈父和沈母在沈念一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但却从来没有吝啬过对她的关心，沈念一懂事，还笑呵呵的说自己多了一个疼她的阿姨和让她疼的小弟弟，家庭伦理剧在她的身上行不通。
    沈衡的表情再也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猛地起身，看着她的样子就像看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洛阿姨早就去世了……爸爸妈妈出国定居……都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