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遇见的星光

直到沈衡走了，沈念一都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坐在床上，脸上最后一丝鲜活也褪尽。冬日寒梅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一般，了无生气。
    连眼泪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流。主要还是太突然，沈念一根本无法想象。
    秦漠似乎在门口和沈衡沟通过什么，难得冷寂的表情下多出了一丝紧张，他快步上前，坐在床畔，缓缓伸手将她脸颊凌乱的发丝理了理，声音轻缓：“阿念……”
    道不明意味的叹息。
    沈念一看到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袖，眼睛睁的圆圆的看着他：“秦漠，我弟弟说的是真的吗？”
    妈妈早在自己读大一的时候就过世了，而爸爸和继母在她大四的时候就将沈衡丢给了她，夫妻二人去了新西兰定居。
    这怎么可能呢？妈妈的身体她是知道了，好得不能再好了，健康指数连沈念一都比不上。
    “阿念……”他反复呢喃她的名字，温柔缱卷，似有不忍般点了点头，“都过去了。”他这样安慰她。
    都过去了？沈念一清明的眼底渐渐腾起了一层薄雾，她摇了摇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换你试试……一时之间要我接受这么多……”
    心智只有十七岁，现实却告诉她，她现在不过是一个不再年轻的平凡路人甲，连唯一的依仗也被夺走，何其残忍？
    秦漠伸手环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透明的液体顺着管道缓缓落下来，在她清润透彻的心底激起了惊涛骇浪。
    沈念一没撑住，趴在秦漠的怀里哭了起来。
    秦漠身子一僵，却没有闪躲，仍由自己的衣服被她的眼泪淹没，沈念一细软的呜咽声从他的胸腔抵达大脑，他的神经也跟着绷紧起来。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之前母亲过世的时候，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现在反而却哭出来了。
    秦漠深呼吸一口气，低声安抚了半天，才把她哄着睡着了。
    “跟个小孩子一样。”江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站在房门口，饶有兴致的看着。
    秦漠却勾了勾唇，为她掖好被子，压低了声音：“她就是这样。”
    江医生不由自主的也跟着放软了声线：“胡说八道。”他看了病床的沈念一一眼，表情复杂，“当我傻？秦太太是什么样的我可见识过，不近人情的厉害，知道你家太太在她班里的风评吗？东方不败！这形容的还是蛮贴切的，不过我现在看来嘛……以前还不是秦太太的时候，小沈的性格还是很开朗的嘛。”
    他顿了顿，揶揄一笑：“所以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活脱脱一个小黄蓉成了灭绝师太？”
    秦漠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锐利的神色，半掺着寒冰一样的凉意。明明支语未露，却看得江医生心底一震哆嗦，他连连往后退了退，干巴巴的摆摆手：“就是开个玩笑。”然后赶紧逃离了现场。
    一时春风得意，完全忘记了床上躺着的这位是秦漠的逆鳞，说一点点的坏话都会被拖出去挨揍。又不是没有过这个事儿。
    江医生失笑，听到前方小护士急急的催促声，连忙跟了过去。
    留下秦漠站在床前看着睡颜安稳的沈念一，心底发酸。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他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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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了一觉之后的沈念一恢复的不错，也活泼了很多，似乎短暂的睡眠里她就能包容之前发生的一切残忍，连带这个突如其来的丈夫也一并容纳。骤来骤离，似暴风雨前的宁静，沈念一的反应让秦漠心底隐隐作痛。
    还是那样，不声不响的将一切埋在心底，面上依旧是一个刀枪不入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她会笑了。秦漠不记得她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沈念一对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所以我现在是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
    沈念一惊讶的不得了。
    “江滨高中。”秦漠说，“我们以前读过的高中，你是英语老师，高二三班的班主任。”
    “哇。”沈念一拍了拍手，幅度有些大，一下扯到了针头，低低痛呼一声之后又笑了，“我以前就想当个老师，看来还是没有辱没我的梦想嘛。”
    秦漠看着她明媚生动的表情，也跟着笑了笑。沈念一连忙又问：“那我大学是在哪里读的？我高中之后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北京师范。”他将她乱晃的手给摁回到了被子里，“大学生活……挺好的。”最后几个字，带着几分不真切的意味。
    “我高考考了多少分？”沈念一并不觉得自己能考上那么好的学校。
    秦漠看着她，缓缓报出了数字，又惹得沈念一一阵惊呼，“原来我是天才？难道我文综考了满分？”
    “英语是满分。”他纠正她。
    “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沈念一觉得神了，像高中时候那样捏了捏他的脸。秦漠沉下的眼睑微抬，直勾勾的看着她。
    突如其来的亲昵一时让两人又陷入沉默，秦漠感觉自己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温软的余温，眼底蓦然一片柔软。而沈念一，则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低着头，耳根子红红的。
    让你丫手贱！
    秦漠已经不是那个会和自己斗嘴的秦漠了，他都成自己的合法丈夫了。沈念一心底里紧张，突然很害怕秦漠会因此而生气，又尴尬于这层身份，突然袭来的身份。
    她还没有想好。
    秦漠扫了她一眼就明白了她心底里想说的话，表情又落了下去，他往后挪了挪，说：“不要想太多。记得我说过的话……”
    又噎住了没敢再往下讲。
    好在例行检查，医生和护士涌入病房缓冲了尴尬，秦漠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还有些事情，这里有老江照看着，应该没事。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打电话。”
    老江就是负责她的医生，好像和秦漠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沈念一点点头，看着秦漠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视野渐渐被眼前一大片白色侵占，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不在了。
    秦漠的工作她还不大清楚，他没说，她也就没有问，大概是一时之间很难带入“妻子”的身份，以前两人打打闹闹的时代已经过去，只剩下了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他似乎很忙，但却又极力的在抽出时间陪她，两人待在一起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交流特别少，话唠小姐沈念一快憋疯了，却又不敢太过亲近。
    实在是害怕，莫名其妙的害怕。
    沈衡也是常客，在他来医院道歉的那一次，相距三天之后才鼓足勇气踏进医院，走到了病房前就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
    沈念一和江医生聊的很嗨。周围的护士们也跟着在笑，气氛轻松愉快。
    沈衡又一次被吓到了。兢兢战战的和沈念一打了个招呼就跑了。而就在这一次之后，他才开始慢慢接受了姐姐的“改变”。姐夫说的，沈念一回来了。
    瞒下了那个荒唐的事实，只是这样告诉他，至于他会不会多想，能不能领悟，那都另说。
    言简意赅，那个表情生动，活泼乐观的沈念一又回来了。这是好事，但让面对了这么多年跟个教导主任一样的沈念一，沈衡的接受能力变弱了很多。但终归是好的，那样的沈念一，就像他小时候犯了错要挨妈妈打，她就会挡在他的面前，语序不清的解释一切，并将往自己身上揽，侧颜细语安慰他，有姐姐在呢。
    那么温柔，那么让人想流泪。
    既然接受了这样的变化，沈衡还是默默劝服着脆弱的小心脏，同时心惊胆战的害怕着那个教导主任一样的姐姐突然出现，一竿子将他打回去，黑沉着脸指着试卷耳提面命叨念着那些扰人烦的话。
    但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每次看到沈衡，沈念一都是一副惊喜的表情，招呼着他过来坐，一面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一面打趣问他有没有交女朋友，要从实招来。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要问上几句，却绝口不提他的学业。
    沈衡突然在这个消毒水布满的地方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依赖。
    一周之后，沈念一就出院了。
    腿脚依旧不方便，时时都要人照顾着。秦漠却拿出了从未有过的耐心，沈念一受宠若惊，心底里的芥蒂和飘忽的尴尬感也渐渐散去。
    只是依旧不习惯而已。从少女到女人的心路历程，七八年的时间，她还需要时间来消化。
    沈念一坐在沙发上，撑着一只脚看着面前那幅结婚照，心底一阵恍惚。照片上的两人额头相抵，女人低眉笑容柔软，男人的目光像透过层层叠叠的雾霭直直探入她的眼底。
    极其温情的姿态，照片可以修饰，神态却是无法复制。这是一张洋溢着幸福的结婚照。
    沈念一看着照片怔怔出神，连秦漠走到她身边了也没有察觉。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秦漠一愣，眸色渐渐发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的，面色沉沉，像结了一层霜。
    沈念一收回自己紊乱的思绪，看到秦漠之下吓了一跳，连说出的话也跟着磕磕碰碰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表情还那么臭，跟谁欠了他钱一样。
    秦漠收回视线，淡淡道：“刚刚。”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她的脚：“晚上你睡卧室……我睡书房。这段时间就这样，免得你再伤到脚了。”
    沈念一脸皮突然开始薄了，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一层血色，她懵然的点了点头，由着秦漠扶着自己回了卧室。
    简朴素雅的风格，却让沈念一心底一跳。明明是陌生的房间，她却有舒服的感觉，她突然想起客厅里的小吧台，和凹凸分明的客厅沙发设计，嘴巴一快：“这房子设计的不错啊。特别有家的感觉。”
    秦漠一愣，怔然之后眼底里一片松动，他勾了勾唇角：“喜欢就好。”
    说完扶着她躺下。
    沈念一向来体质偏凉，滚烫温热的手掌在接触到肌肤的一刹那，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秦漠，他还是那副表情，眉目冰冷，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很难想象此刻他在面对自己时，但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沈念一心脏蓦然漏了一拍，又没经大脑问了句：“我们之前是不是吵架了？”
    说完这句话，沈念一就恨不得咬碎了自己的舌头。
    秦漠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声音从她的头顶上传来：“没有的事。不要胡思乱想。”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沈念一红着脸缩进了被子里。秦漠挑了挑眉，慢慢合上了门。清脆的关门声，世界一片清净。
    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和加速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