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遇见的星光

    杜飞捷没有说错，似乎是为了肃清校风，即便是躺在病床上的沈衡也没能逃过学校给出的严厉惩罚，又或者说，沈念一觉得这一切都是沈衡自己作出来的。
    席处长耐着最后一丝性子和沈衡撕扯：“沈衡同学，学校让你交的笔录你就这样敷衍了事？你不要以为有你有一个姐姐在学校就可以为你撑腰！她能有多大本领保护你一次又一次？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事情的经过写清楚，时间，地点，人物，动机！我告诉你，你这件事情闹大了不仅仅是你个人，你以后的档案上都会留下一个污点！”
    沈衡黑茸茸的脑袋微垂，少年清秀明锐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隐隐的冰霜，宽松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下，他的胳膊渐渐腾起了青筋，手指紧紧攥住，关节因为用力而明显泛白。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席处长，听着她滔滔不绝的话，不动声色的扬起笑容。
    “好啊。”他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席处长，眼睛又飘向窗外的某处，刺目且绚烂的光芒在树枝斑斓下绽放开来，“我早就不想读书了。”
    席处长闻言，差点没有冲上去给他一拳，杜飞捷见状连忙拉住了她，视线转过去恶狠狠地训斥他：“沈衡，你以为席处长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一个学生，这才是人生刚刚起步的时候，你想要就这样毁了自己吗？”
    杜飞捷一面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一面目光飘忽向窗外，暗暗道沈念一怎么还没有过来？
    “哦。”沈衡一副很受教的样子点点头，就在杜飞捷快要送一口气的时候，又听到沈衡的声音，带着一点戏谑：“不就想知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打那孙子的吗？或者说，就是想知道学校到底要担多大的责任吗？我就是看不惯那孙子，他碍着我眼了！就这么简单，这个书读着也没有意思，我也不想读了，麻溜开除我，甭纠结了。”
    席处长在学校待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不知教诲还顶撞老师的学生，差点没一口气给背过去，恰逢这时沈念一从病房门口钻进来。杜飞捷连忙把她拉过来，“席处长，刚好沈老师，让沈老师和他好好说说，别的事情之后再说……”
    他拼命冲沈念一眨巴眨巴眼睛，一面说落着沈衡扶着席处长出去了。
    沈念一早在走廊上就听到席处长高亢的怒吼声，她看了一眼还在病床上暗自得意的沈衡，搬了个凳子坐过来，给他削苹果：“好点了吗？”
    “好多了。”沈衡挥了挥袖子，“我说，我还要住多久？我今年什么运气啊，这都第几回进医院了……”
    沈念一冷冷瞥了他一眼，将苹果切了一小块插在小刀上喂他：“等一会儿检查出来看看情况。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书还要读吗？”
    “不读能怎么样？”沈衡像是来了兴趣，往上坐直了身体。
    “送你去新西兰，爸爸那边。”沈念一语气依旧淡淡，闷头给他削苹果。
    “你们都商量好了？”沈衡瞪大了眼睛，细细回想了这两天沈念一对他的反应，除了他醒过来之后的那一巴掌，沈念一就再也没理过他。
    果然，在这里等着他。
    “我不想去。”沈衡垂着头，嘀咕了句，“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沈念一猝不及防来了一句，又将一块苹果塞进他嘴里。
    沈衡张了张嘴，似乎有些迫切的想要的开口，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故作老成的晃了晃脑袋：“不行，不能讲。”
    “随便你。”沈念一翻了个白眼，“不讲可以，我充分尊重你的个人意志，但是你现在也没有选择，这件事情已经闹大了，学校顾忌最后一点颜面，对外说法是劝退，不是开除。你还小，不能不读书，所以我和秦漠商量了下，还是把你送去爸爸那里最放心。爸爸那边我已经在联系了，我这个姐姐不称职，还是你父母好好教教你。”
    沈衡几次想要打断她，似乎很不认同。
    他呐呐低头：“你怎么不称职呢？”
    她比任何人都要关心他。从前感觉不到的，现在都了悟了。
    他爱打架，下手没有分寸。也不爱上课，一上课就睡觉。他总是恣意妄为，感觉自己总是无牵无挂，做什么事情都无所顾忌，却忘了，有一个姐姐一直在他的背后用一种特别的方式照顾着他。
    他高一进校就和人打架，被班主任抓进办公室臭骂了一顿，沈念一看到之后扬手就是一巴掌，让他在办公室的墙上写了三千字的检讨，班主任都有些怯了，又不是说沈念一对他们班孩子太狠心，沈念一只说沈衡伤到了他们班的学生，最后这件事情就在办公室私了。
    后来分到沈念一的班上，他不屑一顾，每天抱着英语书舒舒服服的当枕头，睡得酣畅淋漓。沈念一一言不发，光明正大的安排班级扶助小组，所有人都是捆绑制，强行让他学习。
    开家长会，他不肯让小姨来，总是一个人在座位上看着周围的人，沈念一看到他就会狠狠骂了他一番，让他去办公室帮她整理旧资料。其实只是没有让他太难堪而已。
    从来不懂得，竟然是因为这次闯了大祸，那些老师闲言碎语一点一点扎进心里，才中朦胧的云雾里寻到了一丝光亮。
    他们说，以前没觉得沈老师有多偏心，现在才觉得，她是真的会滥用职权。
    ……
    沈念一见他还在发呆，抬手又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冷冷道：“这件事情就这样说定了，你还有一周时间，一周时候我会看着你上飞机，去爸爸那边。”
    沈衡瘪了瘪嘴，随即才慢腾腾道：“好可惜，我的高中时代就这样结束了吗？我还没有早恋过。”
    沈念一不怒反笑：“可以，你要早恋了说不定还没这么多事情。”
    沈衡这下彻底闭嘴了。
    不知道为何，沈衡竟然莫名松了口气，眼巴巴的看向沈念一：“姐，那天其实我看到你了。”
    沈念一心底一抖，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就是那天，我被人开了口子那天……”他眼珠子转了转，“你和那个男人。当然了，你放心我不是因为这个打架的，我只是想说，你心太大了。”
    沈念一心脏跳了跳，强装镇定地说：“那关你什么事？”
    “你还真心大啊？”沈衡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眸光微闪，“你差点就在那家餐厅门口死掉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沈念一一把抓住他乱晃的手，声音不由自主的压低了，“我只是有事情要问他。其他的事情我不在乎。”
    “姐夫也不在乎了吗？”沈衡讥笑，淡淡瞟了一眼走廊，慢慢道，“姐，不是我说你，就算你是我姐姐，脚踩两只船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我没有——”沈念一口干舌燥，感觉自己快要暴走了，“我真的只是问他一点事情。问清楚了我以后都不会再见他了，我和秦漠，那就根本不是一件事。”
    “其实吧。”沈衡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同情，“我觉得你别再问了，伤肝伤肺伤的是自己又不是别人，况且已经犯下的错误又无法弥补，你还是想想自己如何好好对秦漠哥。”
    “……”呵呵，真的说的很有道理呢。
    “算了，和你说不清楚。”沈念一烦躁的招了招手，强行把沈衡往被子里拖，“你再睡一觉，你姐夫去替你处理被打伤的小孩和家长了，你最后祈求人家只要点赔款，别把你给搭进去。”
    沈衡一脸无所谓，谁怕谁！
    沈念一懒得和他说话，起身往门外走，打算活动活动。
    沈衡这边不能不管，学校里的学生也不能不管。好在学校里让数学老师帮忙代理一下班主任，偏巧请假这种事情又必须要告诉沈念一，沈念一没有办法只好回了一趟学校。
    李大为和郑绮之要请假回去，李大为似乎是家人去世，这种假沈念一连忙给批了，郑绮之说身体不舒服，这个时候沈念一只当她是想回去了，也给准了，谁知道准了两个假之后班里的学生立马开始蠢蠢欲动了，沈念一这个时候实在没有那么多耐心和他们讲道理，简单粗暴的来了一句，再有一个人请假这次假期的综合测评都是零分。
    于是瞬间安静了。
    沈念一这才赶回了医院。
    秦漠也在忙，帮着周旋那个被打伤的孩子，和闹得喋喋不休的家长。沈念一这个时候格外庆幸还有一个秦漠，不然丢给她一个人肯定早崩溃了。
    沈念一也想去见见，却被秦漠给拦住了，说让他去处理就好。甚至不给沈念一反驳的余地，让杜飞捷帮忙看着一下，就离开了。
    听说那边现在还在闹，那孩子膝盖骨骨折，后背上青紫了一大片，耳朵后面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痕，像是用管制刀具给弄伤的。
    医院验伤结果出来，还真是用管制刀具划伤的。这边沈衡一个字都没说，那边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
    赔钱似乎已经难以平复，被打伤的男生妈妈哭着说要将沈衡告上法庭。沈念一听到之后自然是着急到不行，还好杜飞捷告诉她，席处长和学校几个领导都去了，低声下气说了一通，秦漠也跟着，不知道使了什么方法，最后的结果，只是赔钱而已。
    说的轻松，沈念一在听说了数目之后有一种想卖肾的冲动。
    偏偏沈衡还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自顾自在病房里玩的开心。沈念一很想揪住他的耳朵问一问他到底有没有良心，他最尊敬的秦哥哥忙里忙外为了他的事情操碎了心，而他还完全不知悔改瘫在床上，笑嘻嘻的问，那孙子死了没有。
    檀墨色般的瞳孔幽静而冷清，沈念一有些倦怠的用手撑着下巴，时不时瞟向窗外。
    走廊及门口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低低的交谈声，男人嗓音压得很低，沈念一却猛地抬起了头，醇厚低沉的声音在走到病房门口时微微一顿，随即小声对那人说了句什么，才慢慢走进来。
    在看到沈念一有些发愣的模样，男人脸上冷峻深邃的轮廓终于柔和了几分，快步走向她，手指带着一点冰冷的温度触及她的肌肤：“怎么在发呆？阿衡好些了吗？”
    沈衡见了秦漠，阴阳怪气的哼了声：“你还以为你们已经看不到我了。”
    沈念一懒得理他，连忙问秦漠：“阿衡的事情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问题。”秦漠永远是这样的开头，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会，语速不徐不疾，声音平稳，让人无怨无顾就会很安心，“赔钱，道歉，就这样。”
    “我不道歉！”这边沈念一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沈衡就先闹起来了，脸色怪难看的，一把将旁边柜子上的东西扫落一地。
    秦漠眼疾手快，一把将沈念一往过拉，水果和书本哗啦啦往地上摔。
    沈念一静静的看向沈衡，没有说话。秦漠也是不动声色，连责备的话都没有一句，像是权当他不存在一样，沈衡见状总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势汹汹的就瞪了过来，谁料秦漠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眼中的警告和威胁的利芒迅速扎的沈衡乖乖低头。
    “……要求赔偿的钱会不会太多？”沈念一忧心忡忡，“我问过了好几个医生，其实折半下来都够了……”
    “念念。”秦漠打断她，淡淡道，“你要为阿衡考虑。”
    “……”
    沈念一郁猝。
    沈念一这时才眼尖的发现，秦漠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昨天的那件，那张分外好看的脸庞上挂着一丝倦怠的气息。
    肯定是累坏了吧，又要工作，还要为沈衡处理烂摊子。
    “你……”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沈念一微微一愣，下意识以为是学校老师打过来的电话，却在拿起手机的一瞬间身子立马僵硬，凉意从尾椎骨升起，一直延续到发梢。
    来电显示：江则翰。
    她低着头，一时不敢抬起来看秦漠的表情。她应该如何解释？或者直接挂掉电话？干净利落的撇清关系？
    还在胡思乱想，就听到头顶上明显带着阴沉口吻的嗓音盘旋：“接电话。”
    “……”
    沈念一手忙脚乱的接起电话，把手机握的死死的，身子小心翼翼的往后靠，像是这样秦漠就能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一样。
    “念一。”依旧是那个不太正经的调笑声，“这几天忙什么呢？连我的消息也不会了。”
    为什么说起来他们联系很频繁一样啊？天知道就那天不欢而散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了好吗！
    “有事说事。”沈念一压低了声音，言简意赅。
    “哦，也没什么。秦漠在你旁边吧，我看到他了。”他低低笑了，电话那边还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沈念一直皱眉。
    她下意思的抬头往出望了望，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来看看你和你弟弟，顺便来看看我情敌。”说完，电话就被挂断，只剩下一串短促的嘟声。
    沈念一呆滞片刻，惴惴不安的看了一眼门外——没有人。该不会是耍她的吧？沈念一感觉催眠自己，视线一转，就看到一直静静看着她的秦漠。
    因为逆着光，他的脸上被添上了不深不浅的阴影，本就凌冽的眉目越发深邃，俊朗的面庞上像是结了一层霜，他沉默片刻，声音里带着无法掩盖的怒气：“沈念一，你最好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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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床上的沈衡像是看戏一般还吹了个口哨，跳下床自顾自道：“你们继续吵架，我去上厕所。”
    沈念一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去掐死他了。
    沈念一眼巴巴的看着秦漠，对方依旧是那副表情，冷冷淡淡的，不再多泄露一丝情绪。沈念一有些尴尬，只能舔了舔唇尝试着挽救一下：“那个、前几天……刚好碰到了……”
    妈蛋，怎么感觉越说越乱了？
    “所以呢？”他慢慢靠近她，双手撑在她的腰侧下的床边上，声音里透露着淡淡的危险。
    沈念一咽了口口水，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组织语言：“……哦，然后就……叙了会儿旧。他说，要过来看看沈衡……”
    他微微蹙眉，眼眸眯了眯，眸光遽然闪过一丝冰冷：“他怎么知道的？”
    言下之意是她说的咯？
    我靠这个锅她才不背，沈念一连忙道：“不知道……不知道听谁说的……”
    “念一。”
    门口突然传来男子清亮的声音，似乎还含着笑意，完全无视了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说完还扬了扬手中的熟料袋：“阿衡不在？”
    秦漠扫了一眼沈念一紧张兮兮的表情，慢慢直起了身子，看向门口的某人，声音冷淡的出奇：“不巧，你来的不是时候。”
    “打扰你们亲热了？”江则翰将口袋放下，一屁股坐在病床上，笑容里还含着几分不正经：“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这位兄台兼罪魁祸首，麻烦能不能麻溜的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