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遇见的星光

    沈念一睁开眼睛，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眶，冰凉的电脑屏幕上细细碎碎的文字无法将她的心情一同囊括，但却在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段落之后，枯寂的心脏也一同沸腾了起来。
    这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情，明明依旧感觉很陌生，但却在短短几分钟内，也可以和那些文字有着同样的心情，死灰复燃般迅速燎原。
    下面还有近千条日记，沈念一只是看了前面几条，就迅速关掉了网页。
    一股血液瞬时逆流而上，她感觉自己有些缺氧。沈念一看了一眼时间，起身关机出门。
    沈念一下午有一节自习课，她平常都会用自习课的半个小时来分组讲课，但今天她实在没有心思管，就叫李大为负责，自己躲在教室后面坐着，看着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默然失神。
    江则翰居然真的没有骗他，他高中毕业之后，突然来向她借钱，原因不明。而可笑的是，沈念一居然二话不说极其信任，在就读大一之间，一共向沈念一借了近一万块。
    而在读大学之后，持续了近一年时间里，江则翰向沈念一借了近十万。沈念一觉得很不可思议，还是学生，哪里来的那么多钱？随后沈念一就在一篇日记看到了答案，她去借了高利贷。
    沈念一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蠢，她想不明白那个聪明冷静的自己为了在那个时候一遇到江则翰的事情就会失去控制，飞蛾扑火到完全不似自己。
    她读高中，确实喜欢过他，但那些都是懵懵懂懂的暗恋，和眼下的这些完全无法比拟。
    所以沈念一不懂，即便是看到那些清寂的文字心脏会沸腾，但依旧不懂。
    ……
    沈念一不知道江则翰的钱有没用还清，但是高利贷的利息却越滚越多。潦草的文字并不能让她清楚事情的根本，而清晰的说明了那一切的终结，竟然是妈妈从小筒子楼的天台上一跃而下。
    她为她的年少无知付出了代价。
    而神奇的是，她竟然还可以在之后和江则翰谈天谈地赏花赏月？她一腔坦诚和炙热居然也没有因为这一切而浇灭？
    真神奇，渣到了底了，她。
    江则翰苦口婆心的劝解她，坦诚一切是为了她真正的走出来，选择逃避的人从来都是他，而不是沈念一，现在他站在她的面前，只是为了给她一个交代。
    多么可笑，她都嫁人快两年，失忆了这么久之后，那个男人堂而皇之的说要给她一个交代。
    ……
    一连两天，沈念一都被噩梦惊扰，半夜突然醒来，冷汗涔涔面对一屋子的黑暗，她惶恐到连害怕都喊不出口。
    连同午觉一起都在做同一个梦。
    她的妈妈在梦里，赤脚站在天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楼下焦急的她，纵身而下。
    沈念一终于在这天凌晨，抱着被子哽咽出声。
    沈念一发誓，自己在知道了这么多之后，真的不想再看到江则翰。但偏偏那个人似没脸没皮一样又如约而至出现在了她的学校里。
    “你好像很闲。”沈念一静静看着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江则翰。
    “我是有事过来的。”他耸肩，回她一个无奈的表情。
    皮鞋踩着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渐渐由远及近。黄主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似乎还很惊喜：“小江你终于来了？这次肯给我面子啦？小沈你也在啊，你一会儿没课吧，要不要一起过来？”
    “什么事？”沈念一疑惑的看了一眼江则翰，视线转向笑意吟吟的黄主任。
    黄主任说：“高三动摇大会，我把这小子请回来了，谁不知道他是我们学校的骄傲，清华毕业又回去了国外深造，前段时间才回国吧？我早就想请他回来做一次演讲了，但他一直说没时间，这次反而答应了，不容易。”
    沈念一没有说话。她并不想去听江则翰这些年是如何如何成功，如何如何一步一步走向人生巅峰的，说起来她对江则翰并无了解，连他具体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或者说没有兴趣知道。
    江则翰默默把沈念一的表情收入眼中，但却没有再迁就她的意思，温和一笑：“念一，一起去吧，当初领奖学金的人好歹也是两名。”
    沈念一不好当着黄主任的面给他难堪，也就应了下来。
    今天是准备，等过几天之后才会演讲。所以能够抽出时间回一趟学校还真是不容易，看得出来江则翰也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黄主任一直笑呵呵的看着表情冷淡的沈念一和江则翰，笑容慈祥。
    照着流程过了一遍，也大致没有了什么问题，沈念一便着急着要走，但却被黄主任给拖住了：“小沈，你晚上没课吧？一会儿一起出去吃个饭，加上小江和另外两个老师一起，没问题吧？”
    沈念一表情一僵，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只好点头答应。
    #
    上阳的方案早就做好了，这次出差无非是磨一磨那边的老板，把价位往上提一提，这是老手段，秦漠运用的得心应手。但他似乎却没了之前那份耐心，谈了一半就交给了赵昀珂，一个人出去透透气。
    如果不是必要，他现在很想立刻赶回沈念一的身边。
    越是接近真相本身，就越害怕他所看到的东西。
    沈念一读大一的时候，假期回来遇到了差点把补习班给砸了的秦漠，二话不说就把秦漠骂了一顿。秦漠并不服气她，也跟着回嘴，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不知道怎么的，秦漠和沈念一吵着吵着还笑了出来，沈念一说：“行了，我可没心情和你吵架，你之前不是说让我给你补课吗？我帮你啊，但是要收费的。”
    秦漠一无所有，但偏偏就有钱。他的双亲吝啬于给他关爱，却不吝啬于在经济上支撑他，好像这些就能自我安慰，并没有忽略这个儿子一样。
    秦漠一口答案，两人一拍即合，一个人掏钱，一个人收钱。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两人便亲密了许多，不得不说，沈念一确实嘴臭了点，但教人确实有一套，头头是道的，秦漠本来就聪明，肯下功夫之后成绩突飞猛涨。
    本来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开学了沈念一就回了北京，谁知道秦漠也跟着跑到了北京来。
    秦漠站在沈念一的宿舍楼底下，傻乎乎的，脸被冻的通红，他在沈念一疑惑的表情，脸有些发烫：“我的学习你说了要负责的啊。不能赖账。”
    沈念一微微一怔，似乎笑笑：“哦。”
    秦漠却觉得自己脸更烫了。
    四个多月的相处，秦漠自以为他和沈念一关系很好了，却总敌不过她接到一通电话匆匆离开。
    后来……后来他考上大学，刚刚打通了沈念一想好了措词说要请她吃饭，就听到沈念一如小兽一般的呜咽。
    她哭了，她哭的很厉害，她在伤心。
    在收到这个讯号之后的秦漠脸色苍白，绕着北京城快转了大半圈才找到沈念一，她蹲在一条胡同口边上，哭得像个小花猫。
    原来她也是哭过的，他只是不知道。
    秦漠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
    半个多小时，秦漠还没有进来，赵昀珂坐不住了，和上阳的负责人说了明天再谈，就匆匆散了局。
    她一出去，就看到秦漠靠在阳台，手指捻着香烟，白雾吞吐，男人清俊的侧颜分外好看。
    “这什么事情这么烦心？还抽上烟了？”赵昀珂白了他一眼，拿着手里的文件夹就往他后背上敲了一下。
    秦漠湿润且明亮的眼眸淡淡瞟了过来：“我一会儿就回去，这里交给你。”
    赵昀珂一听就气的不行：“老板你能不能靠点谱？每次都这样？既然工作室的事情你都不想管了解散好吗？我他妈单干也比你打工强！”
    “好啊。”秦漠弯了弯嘴角，无所谓般道。
    “喂！”赵昀珂着急了，“你到底怎么了？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回去？总不至于念一姐想找回记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秦漠猛地转头死死盯住她，眼眸中的利芒刺的赵昀珂哆嗦了下，她狠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刮：“……我是大嘴巴……啊啊啊你说念一姐为什么会那么信任我啊我根本就靠不住啊……”
    秦漠冷笑：“你知道就好。”他顿住，好似漫不经心又问了句，“那她都做了些什么？”
    “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呢……”赵昀珂瘪了瘪嘴，“我本来怂恿她和那个什么江则翰见见面看能不能套点话出来想起什么，结果对方段位太高念一姐根本不是对手？”
    秦漠眯了眯眼，立即抓住了重点：“你怂恿她去见江则翰？”
    “……老板我错了。”
    赵昀珂的认错态度极其端正而且虔诚。
    “呵。”秦漠立直后背，倏然迈步往出走，“还是开除你好了。”
    “……”
    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
    #
    饭局从晚上七点开始，持续到九点过都没有散。色泽饱满的包房里，就见黄主任喝的满脸通红，一个劲的伸手往沈念一和江则翰的后背上招呼：“这可是我最得意的两个学生啊！”
    沈念一被他拍的快吐血了，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的得意在哪里。
    江则翰憋笑，举止优雅的喝酒，硬是把一百多的红酒喝出了八二年拉斐的感觉。
    沈念一抿了口酒便不再喝了，生怕自己喝多了出洋相，在快十点钟的时候撑不住了说要回家。
    黄主任和同桌的几个老师都笑了：“沈老师家里有人在等，当然着急走啦。黄主任你就别留她了！”
    “就是啊，不然回去晚了那个醋坛子估计要翻了，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
    沈念一被他们说的勾起了好奇心，却偏偏又不敢问，只好笑着附和了下，提着包就要往出走。脚下刚刚迈出去一步，便听到江则翰的声音：“我送送沈老师，太晚了不是很安全。”
    晚风清凉，沈念一跟在江则翰的身后，不敢走的太快。江则翰好想存心一般，慢悠悠的往前走，急的沈念一在心里爆了粗口。
    “江同学，没什么事情我就打车回了。黄老师还在等你。”
    她的声音清冷，还有些疏离，很难和记忆里那个眼眶微红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江则翰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风，突然靠近她，他的周围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和平常冷静温和不同，眉眼之中都是躁动的气息：“念一，你还记得我们高考结束那晚，聚会的时候你说过什么吗？”
    沈念一皱眉，不动声色往后躲了躲：“不记得了。”
    “真遗憾。”江则翰起身，眼睛渐渐看向不远处闪烁着车灯的地方，声音缥缈：“我来告诉你好了。你喝醉了，酒后吐真言嘛，你——”
    “抱歉，那些事情我都没有兴趣。”
    沈念一没有再看他，心脏在看到不远处时倏然停了一秒，铺天盖地的敞亮情绪突然突破这个层层郁色的黑夜来到她的身边，她有些着急，没有看到不远处刺目的亮光，脚下加快了步伐要往前跑。
    “念一！”
    “念念！”
    两个不同的音色，却是同样着急的情绪。沈念一还没来得及往前多迈一步，就被脸色煞白的江则翰狠狠的往后一拉。
    面前的大货车带着沉闷的声响缓慢开过。
    而马路另一边的男人被狠狠挡住了身影。
    “看到他就这么开心？这么不要命？”江则翰的声音发着颤，他咬牙攥住她的手腕，狠厉道：“当初说喜欢我的人是你，现在要推开我的人也是你，沈念一，我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人！”
    “念念——”
    面前的黑暗终于带着滚滚尾气和微尘散去。秦漠站在马路的另一边，看见沈念一一点一点将江则翰抓住她手腕的手给掰开，声音清寂明亮：“我喜欢你，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再长久的暗恋都能被时间消磨掉。
    “我结婚了，他很爱我。”
    “念一。”江则翰满眼苦楚，他往后踉跄了一步，双目血红，似乎想要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不要再说了！”
    “我也很爱他。”
    像是冲破层层叠叠的雾霭，那些挥散在空气中如浮沉一般的小情绪终于凝聚，她看着江则翰，心生了悟。
    “过去的我也不在乎了。是怎样就怎样吧，你说我喜欢你，可我也不记得了，我自食恶果成了今天这样，我们，互不相欠了。”
    而秦漠，他从始至终没有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信步走到沈念一的身边，牵起她的手，带她回了车里。
    “我们走了。”
    说的是我们。这便是最大的讽刺和炫耀。
    坐在副驾驶上，沈念一的血液才一点一点涌上脸颊，她有些不敢看秦漠，只能垂眸怯怯的唤了他一声：“秦漠。”
    “嗯？”他默默伸手为她系好安全带，似乎再等她的下文。
    “我刚刚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心脏恶狠狠的在胸膛里敲着鼓。
    秦漠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清寂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
    她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沈念一犹犹豫豫，欲说还休的瞪了秦漠一眼，决定闭嘴：“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秦漠低低笑了，俯身在她的耳边呼吸：“是吗？那刚刚不知道又是谁在和我表白，还真是麻烦。”
    沈念一怒了，瞪他：“有很多人和你表白吗？”
    秦漠勾唇，低头吻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缠绵不休。
    ……
    “XXXX年2月，晴。
    我偷偷碰了下他的手，他居然就脸红了。乐了我很久。
    我知道他喜欢我，他的表现太明显，又太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但是我还想这么早答应他，我总讨厌说故事太多，阅历丰厚而害怕感情，但事实如此又不容狡辩，被人丢下的滋味太难受。”
    “xxxx年3月，暴雨。
    秦漠傻得可爱好吗！给人表白之前不知道看天气预告的吗？站在楼底下，下那么大的雨被淋成了落汤鸡，还说什么我喜欢你。
    那么傻，也就我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