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飞传之万年劫

(六)当初不合种相思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慕容雪垂立于百丈崖上,身着大红直裾,却是热泪盈眶,“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哈,这是给我的践行吗?”
    “少爷!”一青衣女子疾步赶来,却被慕容雪叫住——
    “别过来!”
    那青衣女子惊了个趔趄,清秀的面庞上混杂着汗与泪,已是心力交瘁。
    纤雨滴碎人心,风轻盈,吹散一片烟云。如削绝壁,掀起涛浪恣行。似待人,陷入它境囹圄。
    “别过来,”慕容雪双手缓缓卸下头冠,神色从容,呆滞的目光被逐渐散落下来的头发映射得更加模糊,“为什么跟来?”
    “少爷,”那青衣女子颤抖着身子,似乎每呼气一口都要经过千思万虑,“今天是您,是您大喜日子。少爷可要保重了身子,别让雨——别让雨淋湿了自己。”
    慕容雪嘴角微扬:“多谢雾儿关心。这么多年,苦了你了。”说罢,转过身去看着百丈崖瀑布,叹道,“果真是‘百丈瀑布六月寒’,炎炎夏日,也暖不了你的心。我们是同路人。”
    “少爷,请同我回府!”夕雾缓步走近慕容雪,再次被叫住——
    “我说过不要过来。我也许是身子弱,但我耳朵灵。”慕容雪并未回头,只是凝视着瀑布,继续说道,“我已经不行了,雾儿。我牵累了父母,还有你,整整二十年。还要再牵累别人吗?我做不到。大夫前日对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的心脏,能撑到现在,算是奇迹了吧——”
    “不,少爷!”夕雾跪下哭道,“您还可以继续活下去!您还有——”
    “多久?”慕容雪侧头问道,“我这病近些日子越发恶化了,我难道自己还不能感觉吗?”慕容雪再次转回身子面对夕雾道,“雾儿,我和郡主自小相识,我对郡主之情也仅限于兄妹,并无男女之情。而且,我怎能将残缺不全的自己交给她,拖累她下半生?或者我早去了,留得她孤苦无依,我怎能如此待她!”
    “所以您要坚持活下去!”
    “命不在我手里,雾儿,”慕容雪垂下眼眸,神色惨淡,“这不是人力可逆转之事。况且,此婚,我和郡主皆为棋子。郡主也许不知,但我心知肚明。”
    夕雾听说,寒毛直竖。
    “雾儿,离开我,”慕容雪语中尽显哀伤,“我是随时可能丧命之人,我不愿见我珍视的人伤心。”
    “少爷怎得如此狠心!”夕雾愈发哽咽了,“您可想过老爷太太,您可想过慕容府上下百千人!您宁愿落得不孝不忠不义之名,也不愿同我回府!”
    “我是随时丧命之人,雾儿,若我外出寻郡主喜爱之物不幸暴病身亡,何罪之有?”
    “少爷!”夕雾起身,又一个趔趄,“您怎——”忽然夕雾脑中现出羽飞,犹如晴天霹雳痛打周身,夕雾跪倒在地,继续道,“竟是如此,哈哈哈哈,竟是如此!”
    “雾儿为何笑了?”
    “枉我如此看重少爷,您可是被羽飞给困到了!”
    慕容雪心似被钉锤,一口鲜血吐出,夕雾惊叫道:“少爷!”
    “哼哼,”慕容雪轻笑道,“雾儿,我果真被耻笑了吗?哈哈,若确与她有关,又如何?”
    夕雾知慕容雪已是命悬一线,因而心惊胆战,沉默不言。
    “雾儿,我此生疾病缠身,既无法从政于朝廷,又无法从军于兵戎,因而无欲无求。本以为自己将终生碌碌无为,仅承先祖福禄。不想遇上了飞儿,让我对生命变得渴望。雾儿,她是救我的人。若没遇见她,我可能早去了罢。”慕容雪浅笑,继续道,“她激起了我的贪婪,我变得对自己越发不满,变得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断地去争取。哈,雾儿,遇上她,我好开心。”
    夕雾双眼大睁,不知是震惊还是恐惧。
    “所以雾儿,也许,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体贴。我其实,很自私。二十年来的伪装,欺骗着他人,也欺骗着自己。但是,对于一个走到终点的人来说,最后自私一些,会不会也算得一种解脱。”慕容雪面色依旧苍白,脸上现出久违的夕雾一直期盼的微笑,这微笑随着慕容雪身子的后仰逐渐消失。
    “少爷!”夕雾猛冲上前,只见滂沱瀑布飞流,早已不见慕容雪。
    “你现在知道了羽飞,”手脚虽被付上镣铐,且已蓬头垢面,夕雾仍不减其锐性,“他就是因你而死!”
    羽飞泪眼朦胧,背对着夕雾,垂立于铁栏外,不言离开。夕雾在身后大吼道:“羽飞!你还我慕容雪,你还我慕容雪!”夕雾猛锤铁栏,镣铐发出电流,猛击其全身,夕雾昂首大叫,再次昏死过去。
    羽飞飞奔至廊华殿,见珠暇正卧床读书,她抽开其书,抓住珠暇双肩,只是凝视,只是颤抖,不发一言。珠暇更是惊魂未定,但见羽飞双眼垂泪,香汗淋漓,想起师父先前之言,便已明了七八分。珠暇抽出床头手帕,抹去羽飞泪水,又边擦其汗边说道:“飞儿,我知你现在难受得紧,你可跟我说,快快放了手罢。”说完,便缓缓抽开羽飞双手。双手本已快放下,羽飞却又狠狠抓住了珠暇双肩,仍旧一言不发,豆大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
    “飞儿,请快快放手,我现在身子也难受得紧,被你抓着疼啊。”
    “疼,”羽飞听说,缓缓放下手并站起身来,呼吸变得愈发沉重,“我也疼,我的心,好疼,好疼啊!”说罢,珠暇卧房内所有瓷具一一爆破毁损,珠暇大惊,羽飞却似如梦初醒,“暇儿,我——”
    珠暇赶忙起身,呵斥道:“你!你怎的!”珠暇竟是无言以对,“还不赶来和我收拾,幸好都是茶水器具,若是熬药的,你可就闯大祸了!”
    廊华殿内听见异声的侍从也都纷纷进来收拾,羽飞只觉一股恶气集聚在胸,随即倒地吐出鲜血。珠暇见状,又是一惊,匆匆过来扶持羽飞,又急又悲,“飞儿,你可是怎得了?我可有法帮你?”羽飞扎挣着起身,趔趄着匆匆离去,回至东篱殿,将静心液一饮而尽,然后卧席静坐。羽飞欲压制自己暴走的情绪,可充溢胸中的恶气愈积愈厚,终使其仰面长啸,真气暴走,东篱殿四壁开裂,杯碎桌毁。殿外侍从欲进殿查探,只见一道紫气冲将出来,将之弹昏过去。听闻异声的宇轩和珠暇急急前往东篱殿,到时只见残状,不见羽飞。珠暇又将羽飞于廊华殿之事告诉宇轩。宇轩知羽飞情结觉醒并暴走,大事不好,派自己弟子陈赭谈、刘真意、蒋与还和华夕佳一起外出去寻羽飞。
    话说夕雾被捕,众妖皆叹其痴迷蠢笨终至恶果,而爱慕夕雾的聂倾昇终日失魂落魄,任由妖后摆弄。妖后自见了宇轩却再遭拒绝后,也终日颓废萎靡,对玩物聂倾昇也渐失了兴趣,更厌恶其终日倦怠的面孔。一日,正当妖后懒卧于榻时,聂倾昇带信求见。
    妖后一听是他,更是没了兴趣,却也说道:“爱卿进来。”
    聂倾昇行礼后说道:“禀妖后,仙界传来密函,请妖后过目。”
    妖后一听,登时坐直了身子,右手指一挑,密函到手,读后大笑不止。
    “难道是仙界传来喜事了?”
    妖后斜眼一瞪聂倾昇,震退他三步,“哼,密函通常会有好事?”
    “臣下愚钝。见妖后大笑,便以为——”
    “哼,你真真是愚钝了,难道我不是一直笑着?”妖后轻拨发丝,香媚酥骨,“死秃驴终究走到头了,哈,真是大快我心!嗔妒是丑陋的,终究是被自己害死了。秃驴如是,那丫头如是。”
    聂倾昇心如雷鼓,但强自镇定。妖后早已窥其心绪,嘴露邪笑道:“聂卿啊,何必愁眉苦脸。你要知道,这些人的事哪逃得过仙界法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过都是在等机会罢了。哼,当撕破了脸皮,就看得到下面的血肉。我妖界众生,哪一个辨不出血肉的好坏?哈哈哈哈!”
    “雾儿绝非败类!”聂倾昇破口而出,出后即悔,大汗淋漓。
    妖后并未发怒,又笑道:“你,就是个窝囊废!要不,你去坐大牢?可你,又不敢不是吗?”妖后又躺下身子道,“轩儿,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哈哈,好聂卿,我今日心情大好,过来呀。说罢,双眼盯住聂倾昇,聂倾昇又似被勾魂去魄了般跪走到妖后面前,妖后笑道,“那秃驴想让我帮忙,哼,看来穷途末路者,真是病急乱投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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