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间谍

第7章


    那一天,早上阳光灿烂而温和——这在12月的芝加哥极为罕见;不久变成了雨夹雪,路面光滑,结起一层薄冰。到了傍晚,积雪已达两英尺4。道路覆盖着白色的裹尸布。下班后,卡尔通常步行回家。可那天早上出门时,他既没穿靴子,又没戴围巾。
    珍珠港事件以来,卡尔极少在午夜以前到家,所以丽娜没有等他,独自去睡了。
    几小时以后,她醒来,一摸身边,卡尔还是不在;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平常,若是回家很晚,或是要在办公室过夜,卡尔总要打个电话说一声,可这次没打。看了一眼窗外,那雪下得正紧。可能他就在系里过夜了吧。
    一阵响个不停的门铃声惊醒了她——一看钟,凌晨三点。难道卡尔忘了带钥匙?从未有过此事。她裹紧睡袍从门上的小孔看出去。
    门外站着两个警官,在雪地里跺着双脚。她顿时脉搏狂跳,耳如雷鸣,雷霆击穿了双手、胸腔和头部——连呼吸都很困难。他们要干什么?是来抓她的吗?还是来抓卡尔的?他们究竟为何而来?
    一瞬间,好似回到了纳粹德国。但这儿的确是美国。卡尔曾建议她准备一支枪在家里,但她不同意,说这儿很安全。那时,甚至一想起家藏武器就觉得可笑。此刻,是否可笑就难说了。
    她把门开了一条缝,双手不住颤抖。
    “什么事?”声音嘶哑而低沉。
    “你是斯特恩太太吗?”
    她咽下一口唾液,点了点头。
    “我是奥格雷迪警官,这是我的搭档梅武德。可以进屋吗?”
    “你们想要什么?”
    “你丈夫的事,我们必须和你谈谈。”
    她胃部一阵痉挛,重重地靠在门上。突然之间,她只想匆匆跑回床上,把被子蒙在头上。
    “求求你,夫人,请打开门好吗?”奥格雷迪有些犹豫,似乎知道她很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她打量了一番这两个警官。外套、靴子,手套,好像没拿武器。实际上,奥格雷迪已经摘下了帽子,帽子边缘融化着雪花。丽娜把门开大了一些。
    “谢谢你,夫人。”他俩进来,刚好站在了门廊里。她关上门,就站在门口。
    “斯特恩夫人,恐怕我们带来了坏消息。”
    脑袋好像被一根钢箍子箍了起来。
    “卡尔·斯特恩就是你丈夫?”
    她点点头。
    奥格雷迪一个深呼吸,像是一声叹息。
    “我们去处理一桩电话报警的交通事故,肇事车早已逃逸。就在57号大街。”
    钢箍子箍得更紧了——双脚如同在地板上生了根。
    “约一小时前,你丈夫在57号大街向东行走,我们相信他是从学校出来。这——”
    “究竟怎么啦?”丽娜插话道。
    奥格雷迪目光下垂,再移开,然后迎着丽娜的目光。
    “你丈夫被一辆汽车撞倒在地,准是在冰上失去了控制,肇事车的一侧撞到了他。很遗憾,斯特恩夫人:他没能挺过来,已经去世。”
    * * *
    1 光明节:又名修殿节,灯节,犹太教节日,节期为犹太历的基斯流月(公历11—12月份),为期八天。
    2 临界质量:维持核子链式反应所需的裂变材料质量。
    3 即芝加哥橄榄球队。
    4 两英尺:约61公分。
    
    第12章
    
    1942年1月,芝加哥。
    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丽娜想。肯定是。准是上帝曾经规定,我的幸福只能很短。难道是因为我和约瑟夫曾躲在动物园那棵树后面偷偷接吻?还是因为爸妈显然已经遭难而我却活得如此滋润?还是多年来我一直不大相信上帝?我努力工作,只是要创造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幸福。如今才明白,上帝对我并不满意。
    葬礼仪式上,悲痛如浓雾般笼罩她的心灵,好不容易才熬过去,下葬时也是如此。厄休拉操办了七日丧期——人们来来去去长达7天。康普顿来了几次,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丽娜记不得康普顿给她说了些什么,能回忆起的只有他的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屋里的灯光。系里的德国研究生——现在是科学家——都来了,来的还有她的朋友,就是数学系的邦妮,还有一些认识卡尔的人,但她并不认识。
    麦克斯还不明白爸爸去了哪儿。他说,爸爸肯定躲起来了,于是就去寻找,找遍床下面,壁橱里、门背后,都没找到,就不停地追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有一次甚至问道:“爸爸去打仗了吗?”
    丽娜惊得嘴巴大张。麦克斯还不满三岁,怎么能够把战争与他父亲的消失联系起来?她试图给儿子解释。
    “不是,宝贝儿;爸爸去了天国。”
    “什么时候回来呢?”
    顿觉喉咙里堵了一大块,堵得她快要窒息。“不回来了。”
    她抱起麦克斯,紧紧抱着。同时,也不由得想到,她的人生是如何被这些巨大的恐怖事件标上了记号的。二战爆发几天以后,麦克斯出世;珍珠港事件以后几天,卡尔就去世了。下一次呢?
    奥格雷迪警官和梅武德没来,来的是另外两人;其中一人介绍自己名叫拉尼尔,是FBI1的特工。丽娜一下子惊呆了。拉尼尔大约四十来岁,矮壮结实,一头细细的金发。
    “FBI?你们怎么会管这事?”
    拉尼尔微笑道:“例行公事。我们密切关注实验室每一个人。”
    “为什么?”丽娜问道。
    “因为那里的情况非常特殊。”他答道,语气亲和。
    丽娜没有回应。
    拉尼尔接着说,他们详细调查了附近这一带,但没人知道凌晨三时57号大街有车辆打滑的情况,那时人们都在被窝里。但他承诺,他们会继续调查此事。丽娜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在撒谎。
    这年底的节假日期间,丽娜觉得特别冷清;她还记得,她和卡尔以及其他几位物理学家是如何度过往年的除夕之夜的:到卢普2去听爵士乐和摇摆舞音乐,跳舞跳到半夜。可今年呢?厄休拉送了一些鸡肉和紫甘蓝过来,丽娜碰都没碰一下。
    两周以后,厄休拉又来了。正午已过了好久,可丽娜还没有心思穿好衣服,也没给麦克斯穿好。厄休拉像通常一样干脆利落,立即帮着母子俩洗澡穿衣服,然后清洁房间,并做好茶点。
    在餐桌前就座以后,厄休拉一边搅拌着茶杯里的糖粉,一边问道:“丽娜,亲爱的,下一步怎么打算的?”
    丽娜抬起头来,不断眨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后耸了耸肩。
    厄休拉点点头。“我能理解,你这一段日子犹如地狱里走了一遭。不过,确实应该考虑考虑将来的生活了。”
    丽娜搜寻着答案,可是厄休拉讲的似乎是一种外语;她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厄休拉接着道:“卡尔走了已经三十多天,我知道你还在悲痛之中,但现在是时候振作起来、恢复正常的生活了。”
    丽娜嘴唇紧闭。
    “现在的经济状况如何?”
    “勉强度日。”
    “那么,”厄休拉严肃地说,“你就该回去上班了。”
    “怎么去?麦克斯怎么办?”
    “可以找个保姆;或许可以问问楼上那位女士,就是她的孙子每周都要来的那一位。”
    麦克纳提太太,脸膛黑红,白发飘飞,就住楼上。麦克纳提一见到麦克斯,总要对这男孩眨眼,老是问丽娜这孩子怎么样。其实,丽娜记得,在七日丧期的无数面孔中,麦克纳提太太那关切的表情。丽娜还记得,她端下来一碗水果。是苹果,麦克斯最爱吃的。
    “去哪儿上班?哪里挣得够我们母子的开销?还要支付保姆费?”
    厄休拉盯着丽娜,沉默了片刻,然后抿紧嘴唇:“当然可以,你记得的。““记得什么?“
    “康普顿教授呀。丧礼期间的一个晚上,他在你身边坐了很久,他说要是你想工作的话,原来的位置还等着你的。”
    丽娜摇摇头——那次谈话毫无印象。
    “当时我就坐在你身边,正给你擦背。他甚至还说,他能理解你不能晚下班,因为有麦克斯。他说可以和你协商想出办法来的。当然,他们找了一个秘书代替你,但他说也可以再雇佣一个。”
    * * *
    1 FBI:美国联邦调查局。
    2 卢普区:芝加哥的中央商务区,最繁华热闹之处。
    
    第13章
    
    1942年1月,芝加哥。
    于是丽娜就回到物理系上班。这里本来就不清闲,目前更是熙熙攘攘,气氛狂热而紧张。自从美国参战以来,每一天都是在与时间赛跑。
    康普顿是负责人,领导着全美的核裂变实验。每一个实验,从恩里科·费米在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做的,到奥本海默1在加大伯克利分校做的,都有望走出一条制造原子弹的路子。丽娜和另一位秘书索尼娅,整天就不断地寄信——有时发电报——给那些科学家;把其他科学家作出的结论和分析打印出来,甚至与政府官员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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