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棺之尸

第2章


我曾在这只狮子的老巢里采访过他,也很清晰地在出版物中将他描绘成一个顽固、暴躁、狂怒、身着奇异装甲的旧派工业海盗——其实他正是如此——而这肯定会招致他的强烈反响。
  然而我并未想过要对此遮遮掩掩,谁让《晚间新闻》并不在意呢!倘若有人出售维苏威火山【注:意大利著名的活火山。】的话,我看他们一定会当场买来,摆到房间里,并因这火山无法每日喷发而提出抗议。他们的出版理论非常简单:爆炸性=发行量。
  然而,在这些活火山里面,杜德利·沃尔夫多少显得有些特别。他有着漫长而又颇具破坏力的爆发史,一向我行我素,从不知道何谓停止。
  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都生活在芝加哥臭名昭著的畜栏街区,贫穷帮他建立了人生的信条: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尽管最近他这套信条碰到了些许麻烦,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套信条曾给他带来巨大成功,只是渐渐脱离了时代。这促使他的性格愈趋残忍、独裁和顽固,以致他的性格里最终只剩下了这些字眼。
  我第二次见到他时,火都烧到我的后院了。当然,报社的编辑并未派我去跟凯瑟琳·沃尔夫约会。这完全是我的私事。这故事非常老套,我相信读者只看头条新闻,不会对这个感兴趣。毕竟我不是大名人温莎公爵。
  这报道的事终将随着时间烟消云散,沃尔夫最终定会忘记那个名叫罗斯·哈特的记者。但凯瑟琳和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表明,此事非但尚未结束,恰恰相反,而是愈演愈烈了。只不过杜德利·沃尔夫一心想要把我忘掉,他正千方百计要摆脱我呢。
  凯瑟琳和我都曾听过那些充斥着困难和转折的古旧爱情故事,但我们两人都不相信这些戏剧性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然而当沃尔夫发现了我们的关系之后,一切就全变了。他断然下了杀手,使我们的爱情顷刻间变成了喝醉的过山车设计师搞出的设计图纸。
  杜德利对待他女儿的求婚者,自有一整套完善、规范的评分标准。我的首次测试不幸得了个零分。
  “那个年轻的丑闻散播专家,”沃尔夫用他标志性的嗓音,像榴弹炮那样咆哮着,“当然很有胆量!他诽谤我还不够,又想来娶我女儿!他是不是疯了?他当我是什么人?你还看不出他的小九九吗,凯瑟琳?他就是社会上的一只跳蚤,拿着狗仔队的低额工资——他娶你就是想要钱!没门,做梦呢!我不想听见任何人再提起他了!懂吗?”
  继承了父亲部分性格的凯瑟琳,也差点爆发出来。幸好只是差点,她克制住了。从过去的经验来判断,这种场合下,她最好能想出一个更圆滑的策略。公开反对会使父亲更加一意孤行。
  她快要按捺不住了,她忍不住要谴责那种高压和专制的暴行。所以,她转身走了。
  这大大满足了她的父亲。此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听到她提起我的事情。但凯瑟琳跟她父亲一样固执,所以我们经常见面,频率甚至比以前更密。我们也曾讨论过打破专制的方法,但每次都没有实质进展。恐怕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一两个机械化武装部队,而且必须是配备反坦克导弹和火焰喷射器的那种。
  境况越来越糟。我那篇直指沃尔夫化学公司的报道所引发的直接结果,就是参议院军需委员会传唤他去华盛顿,问了他一堆很让人窘迫的问题。根据驻国会记者的报道,自从路易斯-施姆林大战【注:1398年,美国拳击手路易斯击败德国拳击手施姆林,使对方住院三周,而他本人则成了美国的拳击英雄。】之后,沃尔夫就一直是麻烦不断。凯瑟琳和我为此都很紧张,而那个夜晚——他父亲从喧闹中返回了家——可不是个能重新开始讨论我们订婚事宜的愉快夜晚。
  然而,太不幸了,偏偏就是那个夜晚,事情发生了。
  我从纽约靠近玛莫罗奈克的地方出发,到二十五英里外的沃尔夫宅邸接凯瑟琳。我从我的编剧那里要到了两张戏票,彼时它们正躺在我口袋里。那栋宅邸建在长岛海峡的岸边,我驾车沿驿道蜿蜒爬升,终于驶到尽头。表面看来,这里是个哥特风格的封建庄园,而实际上,它是根据某个老派建筑师遗留的图纸来建造的,大概只有二十多年历史。也许是哪天,这位我行我素的百万富翁路经此地,忽然说了句“我要造栋宅子”,结果就有了这庄园吧。
  造园技师使用的,是非常普通的景观设计方案,只是用一窄带的绿色锥形植物环绕宅邸。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这些植物长成一整个部落的胖侏儒,紧紧挤成一群,仿佛有意无意地往窗里偷窥。
  沃尔夫的房子并不像其他豪宅那样,楼上楼下都有泳池。对百万富翁来说,这宅子只是中等尺寸,刚够一家三口和仆人居住。但对我来说,这房子还是太大了。
  在这漆黑的没有星星的夜晚,二月的冷风卷着细琐而又冰凉的雪花,直直打到我的身上。此时此刻,管家菲利普正站在我面前。
  当他打开门,抬起半鞠躬的身体发现我时,他那光滑、粉红的职业扑克脸上瞬间扫过一丝怀疑的暗流。他略一犹豫,然后说道:“我会告知凯瑟琳小姐你来过了。”
  我并不怪他,毕竟他也是身不由己。很明显,杜德利·沃尔夫曾命令过他,只要我出现,就以这种说辞来搪塞我。不过由于凯瑟琳的坚持,他最终让我进了屋子。
  接着,她从楼上下来了。顿时,我忘了菲利普,忘了杜德利·沃尔夫,忘了糟糕恶劣的天气和室内昂贵的装潢。我眼里只有她的身影。
  她眼中闪耀着的热情和快乐、她匆忙下来迎接我的心情,使我忘了几乎一切,包括我的帽子。
  现在根本不是二月,而是春天。当我们来到门外,离开了菲利普的鹰眼时,当她把脸靠近让我亲吻时,是六月的春天。
  凯瑟琳是个金发姑娘,她深海蓝色的双眸犹如长岛海峡在游艇节时闪闪发光。她背负着的巨额财产并未给她真挚的个性带来任何改变。她厌恶那些社交活动,马术、咖啡聚会,甚至出席婚礼都让她觉得厌烦。她喜欢驾驶机械帆船在惊涛骇浪中穿梭,为此还获了不少帆船竞赛的奖。同时,她对任何跟舞台表演相关的活动,都很有兴趣。
  当她还在密西丝·泰勒女校里读书的时候,她父亲就发现了这一情况。凯瑟琳对一切像午后茶会这种形式的活动都过敏,而这类活动几乎是女校生活的全部。事情发生在某年年终戏剧的排演中,为了找乐子,她将原本预定的露丝·戴珀【注1:著名女演员。】戏目《一路平安》替换为《九曲丧钟祝您成才》【注2:英文中“丧钟”和“泰勒”的发音相似。】。当她们正乐在其中地排练着这出有趣剧目时,很不巧,泰勒女校的领导不期而至,跟他们平时的突击检查并无两样,只不过这次的时间未免太巧。
  凯瑟琳发现情况无法收场,遂放倒一个倒霉蛋,匆忙搭乘下一班火车,逃离了这个小镇。两星期后,他父亲雇佣的私家侦探在康涅狄格夏季剧院里找到了她,那时她脖子上正涂着厚厚的化妆油。在那种情况下,杜德利被迫让步,允许她转去一所戏剧学校读书。但她并未像她父亲想的那样乖下来。涉及我的这桩婚姻就是个例子。
  当我们走下宽阔的台阶,来到我的破车前面时,远处飘来了两点车灯。我们一开始并未注意,而当发现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凯瑟琳看到那灯光之后,一时用手紧紧攥住了我,轻轻说道:“亲爱的,注意你的帽子。来了!”
  我眼看着车主从车里走出,不禁呻吟道:“我还以为他在华盛顿呢。”
  “他本来是在那儿的,”凯瑟琳答道,“但讯问在周末就结束了。我们最好趁他来到这里之前离开。”
  “我猜今早巴吉参议员对他的讯问肯定让他心情不错。你这里有没有防爆掩体可躲?”
  唉,还是别提“心情”了。当沃尔夫发现我的时候,他周身仿佛射出了高温,真搞不懂方圆三十英尺内的积雪为何没有立刻融化。我甚至还有些期待从地面的哪里忽然冒出几朵长寿花或郁金香哩。不过还是算了吧,花花草草们还是别长出地面的好,在地下生长更安全。
  沃尔夫满面怒容地向我冲了过来。他身材矮小健硕,体内似乎涌动着高压电流般的强劲动力。若他的身材再高些,那气势就更吓人了。他絮絮叨叨地大吼着猛冲过来,咄咄逼人,恰如《阿伊达》【注:意大利作曲家G.威尔第创作的四幕歌剧,1871年在开罗首演,其中多次出现恢宏的战争场面。】第一幕里的大象和那浩浩荡荡的部队一般。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凯瑟琳,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这个——这个年轻人!”
  凯瑟琳挑衅般地努着方方的小下巴,这次她没有径直走开。
  该是把事情说清楚的时候了。
  “不。”她摇了摇头,“你的原话不是这样的,你说你不想听到任何人提起他,确实没有人提起他呀。”
  “我才不管!”沃尔夫瞥了我一眼,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目光仿佛冰山表面反射回来的光,冰冷无比。他的声音忽从高温陡降到零下五六十度,“哈特先生,我要跟你谈谈,现在就到我的办公室来!”
  这帝王般的命令里,传达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冷酷,仿佛刽子手执行任务时冷峻、残酷的感觉,让人不得不顺从。沃尔夫转身走上台阶。
  凯瑟琳紧张而又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沃尔夫应声停下了脚步,只听她说:“罗斯正准备带我去剧院。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