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逝春分,夏日信未达

33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木师翰正坐在屋外,迷样的黑色身影。他穿着黑色正装,毫不顾忌席地而坐,像守卫的石狮子。
    我隔着猫眼看着安静的他后背,看不清他的面庞。门无法阻挡浓重的烟味,黑暗中有火光明明灭灭。
    木师翰用手捧着的憔悴面容,揉搓强打精神,手不吃痛地砸墙,发出微小的震动声。他似乎局促不安,手搓着头发,站起来又坐下。
    他是不愿我看到这副样子的,可我现在和他只有一米的距离。安静的夜晚,我们之间只这堵门,我却找不到钥匙打开。
    我顺着门自然滑落,靠着冰凉的铁门,不忍再看他的憔悴。
    我当然知道他半夜来这的目的,肯定是为了组织郝泽澍见我。他在等郝泽澍,可是她已经飞走了,木师翰已经输了。
    他是个聪明人,什么想不到,怎么可能想不到郝泽澍是在接触我之后才给他的电话。只是他并没放弃,即使没有希望,仍要创造希望。可那该有多煎熬,多痛苦。他让我关机,以为继续维护编织的谎言,只可惜这次他必定要失败了。
    我此刻很想立刻开门,找他一天了,要说的话也准备充分了。可真要面对他了我,想问的只有“吃饭没有”。
    我该怎么办,我害怕一切可能发生的未来,总想着万一什么什么的,却突然发觉不存在我能离开他的万一。
    我还是离不得他,心已经给了他,为什么要给我出这么苦难的习题,我都成年了,为什么还要有考验。
    门外传来响声,我从猫眼看到木师翰站起身,拍打衣服上的灰下去了。
    我赶忙回到房间,躲在窗框边,掀起窗帘的一角发现他的车就停在正对我房间的楼下。他靠着车子抽烟,以前我没见过他抽烟。
    好像只有在烟雾中,他才能镇定,这点他们兄弟两个一样。只不过他似乎更苦恼痛苦,一刻无法安定,沿着车转,必须走来走去才能减轻心里压力。我仔细盯着他的右脚,的确脚步不和谐,他略踉跄地走着。
    木师翰突然急躁,突然猛踹汽车轮胎。汽车警报声响起,他烦躁地扶着汽车叹息,无奈把车开走。夜才又恢复安静。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暴躁的一面,我看得惊心,慌张地躲在墙边,每一声警报都胆寒。
    我赶快下楼追上去,及时拦住一辆出租车,让师傅跟着前面那辆车。可木师翰的车早已没影。好在我带了不少钱,让司机师傅载我转悠,寻找他。师傅一直跟我搭话,但我没有心思理他。沿着小区周围街区搜寻,午夜的红绿灯只剩下黄灯微闪。果然在一个拐角处,我找到了他的车。如预想的,他的车并没有开去很远的地方,一直沿着我家所在的区域转。
    我怕他疲劳驾驶出危险,让师傅在后面慢跟着。他的车在前,和黑夜融为一体,像巡视的警车。
    木师翰一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保护我,自以为是觉得他的计划是最完美的,然后浪费自己的人生。
    如果可能,就让时间停止吧,不需要天明,我们永远这样追寻彼此也好,不直面现实
    他却突然加速,车技很好,两个转角的漂移后就不见了踪迹。我一时没能明白什么情
    况,让师傅赶快找。
    我左顾右盼,一道刺眼的车灯穿过玻璃,照得眼睁不开。木师翰的前面的小巷子里迅速出来,堵着路。
    我看到木师翰在强光中摔开车门,下车时的脚踉跄了一下。走出光区,木师翰脸色煞白,满眼血丝,头发杂乱,切着牙走来,像黑夜里隐藏的猛兽,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向我怒气冲冲走来。
    “师傅,快,快后退。”我感觉到恐惧的威胁,要师傅迅速离开。
    但是司机师傅也慌了,不娴熟地倒车。木师翰看出端倪,突然加速跑来。
    “师傅,快锁上门。”
    师傅也害怕了,忙把门锁上。
    木师翰追来一拳击在出租车玻璃上,玻璃裂痕密布瞬间变成蜘蛛网,上面还有红色的血迹。他仿佛丧失痛感,不停地击打玻璃,似乎想把我拖出去。
    我吓得躲去另一边。
    “郝泽澍,我能把你拖出来。”木师翰愤怒地嘶吼,黑暗里他看不清我的面貌。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别忘了,你现在的位置,如果没有我暗中的帮助,你真以为自己能走到现在。别高估我的耐心,你敢戳破告诉韩初的话,你走哪儿我都会把你碎尸万段。她是我一人的,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支配我。”
    谁能阻止他,我祈祷有人能救我。木师翰疼得表情都扭曲了,还在继续破坏玻璃,连脚都用上了。右手已经有太多创伤,他又用左手继续砸玻璃。
    我低估了他,他已经病入膏肓,靠我根本救不了他。
    正当我犹豫要打开门,告诉他一切。木师翰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人抓住他的手。
    居然是闵春树,他应该不在麦屿市,怎么会出现。
    木师翰也很吃惊,但随后的表情更加疯狂。他狂笑着,推开闵春树:“看来你也知道了,趁火来打劫是吧,跟我抢人的。郝泽澍真够觉得,根本不用出现,只要你来了就够了,澍把那封复印品给了你吧。”
    闵春树表情冷漠:“你知道自己现在这副熊样有多蠢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认为韩初有必要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十足的伪君子。”
    “你不知道,骗我啊,我信?快点把复印件交出来,快点!”木师翰吼叫着朝闵春树跑过去,捏紧带血的拳头,挥舞过去,却只碰到他的衣领。闵春树撤开身,膝盖重重顶在木师翰的肚子上,趁木师翰抱着肚子作呕时,一拳击中脸将他打到在地,衣兜里掉出一个盒子。
    木师翰没吃饭,又很疲劳一直没能站起来。闵春树走上前,拉起已经快瘫倒的他:“刚才那拳是我还你的,现在这拳是我替郝泽澍教训你的无礼。”他一圈击中木师翰的鼻子。
    木师翰像只娃娃落在地上,撑起抖动的身体,弓着腰爬起身,一地他鼻血的圆斑。但是他的脚撑不住,再次重重摔到在地。
    闵春树蹲在他面前:“兄弟,还撑得住吗?”他看了眼皮青脸肿的木师翰:“如果是男人的话,就把牙给我咬紧了,虽然我没有资格,但还是要替韩初教训你,这拳是她的。”
    这下木师翰彻底丧失了行动力,狼狈不堪地伏在马路,满脸是血。他下意识摸了摸衣兜,眼睛已经肿的只剩下缝,看到那个掉落的盒子,挣扎地爬过去。
    我在车内心如绞痛,想让闵春树停下来。可是我一旦发生,便会被木师翰发现,他可能会奔溃。我必须捂住自己的嘴,不愿他再多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捡起那个盒子,打开看看,又擦擦上面的灰,重新放回口袋。我见过那个盒子,知道那里面装的什么。
    木师翰无力抓着闵春树的裤腿,哀嚎着,他居然在哭。
    “求求你放弃好吗。不然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别让她痛苦了,别让我前功尽弃,我也不能失去弟弟,我真的会一无所有。我保护了你们所有人,你们不能都要来恨我。为什么都想要真相,真相有个屁用,我可以给你们所有的幸福,为什么还要真相。我承担了一切,即使没有回报,也不想有报应。”木师翰不知道和谁对话。
    闵春树沉重叹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到底要说多少遍,你和郝泽澍的矛盾我不知道。我是为了来找郝泽澍的。韩初手机也关机了,我想她也许会知道,谁知道遇见你个疯子。”
    木师翰终于,松开手,伏在地上像个失败者。
    “我不懂你的意思,但大概知道你做了不光彩的事。你没权利主宰别人的选择权,”闵春树居高临下:“你最好坦白,她有权处理你这样的渣滓。不然你对她的喜欢只是亵渎。”
    “你根本不懂,她只会在痛苦中。只有我能救她,只有我才能保护她。你们只会给她带来无穷的伤害。她很善良,根本无法承受你们任何人的感情压力。”木师翰朝他怒吼着。
    闵春树不屑一顾:“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样子特别像条狗啊。那我就用你的话再送给你,你给她的感情压力比任何人都大。别忘了你才是这些年真正令她东躲西藏的元凶。”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可是我害怕失去她,我不能失去,你怎么会懂。”木师翰捂着心口痛得五官扭曲。
    “我当然也懂,不比你差。不过你真的很幸运。”闵春树苦笑道:“那个复印件已经烧毁了,我没看里面内容。你可别报警啊,我都怕你又弄些丢人的小动作。”
    木师翰扶着车,站起来:“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没用的话。”
    “当然不是,我只是来打你的,解气了。”闵春树伸个懒腰,朝我这儿喊:“郝泽澍,你还不快走。”
    我和师傅晃过神,迅速离开。闵春树没立刻离开,留下来扶着木师翰进车,帮他清理伤口。
    刚才木师翰的或疯狂或颓丧的样子,始终在我眼前萦绕。他何时变成这样的?我记得高中时,他站在主席台上代表发言,一身阳关的白衬衫少年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他站在台上纯粹的少年微笑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而和如今的他相比,过去更像幻影。
    难道是我把他变成这副样子吗,是我夺取了他的阳光和善良吗?
    我一遍遍发问,最后得出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是,是我。
    与其说,是木师翰导致我痛苦的根源,不如说我是他绝望的开端。我们互相不经意地伤害着彼此,以爱的名义,把双方用距离刺出千疮百孔。
    他代替我落入泥潭,再难脱身。口口声声他的错,其实是我们的错。他承受着掩盖真相的痛苦。他说的没错,真相如此痛苦,一定是深刻体会过才有的总结。我能感到他曾经的痛苦,想轻轻地抱抱他,给他勇气。
    可是我们的拥抱只会带来更深的痛苦,从我们相逢的那刻起,这就算一段未了的孽债。
    上天到底有多憎恨我们,在每次刚要迈出脚步的时候,又把我们带回地狱。
    可我还是不相信他每次迷人的微笑都是假的,我知道,即使个子、外貌、年龄改变了,可是心还是原来的那一颗。
    他一直是他,永远是他。折磨他的是我,我应该彻底消失,带领他离开这段痛苦。木师翰会受伤,但我想木诗涵是可以解救他的良药。只要我再撒一段谎言,就像上次我利用闵春树骗他,这次把一切责任都换到我身上,只要我结婚了就可以。
    我回到家,趴在床上疼得哭不出来,全身就像爬满虫子,像具尸体干瞪天花板。我把灯关上了,迷失在黑暗的空间里,像睡在钉床,浑身被刺穿了。心上全是孔洞,已经流干血液。
    木师翰说过的话、,我反复想起:“谎言有什么不好,一切痛苦由我承担好了。”
    是呀!只有痛苦的真相没有意义,木师翰应该得到幸福。
    如果他还是那么痛苦,甚至像闵春树一样颓废的话,那么我追寻真相的目的还有什么意义。他是我这世界上最爱的人,我怎么舍得他的难过。他的流泪全流在我心上。
    我爱他,所以这一次,由我来拯救他,编制一个属于他的梦境。
    楼下的汽车声熄灭了,隔了一段时间,有人上楼而来。
    我想那一定是木师翰。
    隔着猫眼看到他受伤的手,就用几张纸巾缠了两下,还在滴血。我无法再等待,一秒都不行。
    我要成为比他还优秀的演员,给他这位骑士应有的奖赏。
    我打开手机,里面有闵春树的几条短信,没看而是先拨通了木师翰的手机。隔着铁门,又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
    为了不让木师翰起察觉到我的存在,我回到卧室,小声问:“我就试着打,你怎么还没睡。”
    木师翰的声音很紧张,温柔一如往常:“我没睡,工作有点累。所以”他说不下去了:“你失眠了吗,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嗯,我突然好想你了。”我说:“无法联系你,我很担心。”
    他没说话,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不说话?我知道我游戏输了,你也不用想惩罚这么久吧。”
    木师翰还在沉默,我想他可能已经打消了疑惑,毕竟我的语气如此平淡,根本听不出来像经历过什么大事。
    “我,”木师翰装出开心的声音,有微弱的颤抖:“我真的很幸福,真的很幸福。你这算真正接受了我吧,算是吧。”
    一切正按照我的剧本在走。
    “诶?我怎么听到两个你的声音,”我往门口走:“我家门外好像有人,你等一下啊。”
    “你先别过来,我”
    我没等木师翰说完话,已经把门推开。他正踉踉跄跄地下楼,鼻青脸肿地看着我。
    “你怎么在我家门外,也不敲门,天哪,你的脸怎么了。”我惊讶地抓住木师翰的西服。
    木师翰不敢看我,躲闪着,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我摔倒了。”
    我演不下去了,哭起来。他的眉骨处已经肿得盖住半只眼,人中的血还没擦干,脸颊遍布青紫。
    “你也不小心了,等一下。”我赶快回屋,把准备好的卫生棉球等用具来出来,使劲压抑住泪水,才出去给他清理伤口,心底埋怨闵春树出手太狠。
    可是我把纱布拿出来的时候又哭了,当着木师翰,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我才比较正常,不会被怀疑。
    我不看他,埋怨他:“谁摔能摔成这样,肯定是跟人打架了。”
    木师翰挠着脖子,傻笑着。
    “你别我包成木乃伊,要是把我的手裹残废了,你要赔我一辈子的。”木师翰笑了,他的笑容明亮阳光。
    我看着他清亮的眼睛正经地说:“可以,一辈子而已,我陪你走。”
    他先愣住逐渐露出笑容,伸手入口袋掏出昨天的盒子,双手打开露出那枚闪光的钻戒。我伸手,让他把那枚戒指死死地套在我的手上。
    看到木师翰青紫脸颊的绯红,我把一封信交给他:“这是我的情书,晚了些时间,你别介意。”
    那是一封粉红色的信。
    木师翰一动不动,僵硬得像块化石。
    “车主在哪,能把车挪位置吗,堵在这里出不去了。”有人在小区里喊。
    “是我的车。”木师翰变得很笨拙,不知道该用哪只手拿我的信,在自己昂贵的西服上擦两遍手,才双手接过,又不知道该放哪儿。
    下面人的还在喊,木师翰要把车开走,于是踉踉跄跄被绊倒,摔得很痛。我拉过他一只手,搭在肩上,扶着他起来,和他一同下楼。
    木师翰说公司还有事要处理,我挥着戴戒指的手与他再见。这才想起闵春树的短信。
    他问我是否知道郝泽澍在哪儿,原来他真的是为郝泽澍来找我。
    我告诉他:我不知道她具体的地址,但我知道她飞去了那儿。
    我问闵春树:你要去找她吗。
    闵春树回复:等待没有结果。
    我和他开玩笑:吃一堑长一智吗?
    闵春树回复了个笑脸。
    他紧接着又回复一条短信:我知道车里坐的是你。有些秘密会毁了一个人,追求真相有时候没意义。他是值得你托付的男人,没有那么不堪。
    我想了想回复道:嗯,我知道,所以把那封信烧了。不说我了,你有没有想过找不到郝泽澍。
    闵春树回复道:没有想过,只要她还在这个地球上,我终有天会找到她。地球是个圆,无论她在哪儿,我都能追到她。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秘密会被揭穿,我不会让她说的。
    我忍不住想和他直接交流:“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很多很多,真的谢谢你。”
    闵春树在那头笑着:“不用谢。我们还是别做朋友了。我走了,你一定要加倍幸福,千万别辜负我。”
    “嗯嗯,”我应道:“你也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那天启程的飞机又响彻青空,而那天的电话是我和闵春树最后一次通话。
    我去了有木师翰的城市,准备在那里扎根,做一把可遮阳蔽日的伞。
    你的罪,我陪你走。让我来捂住你的双眼,为你编织你的幻想,做一场永远不用醒来的美梦。谢谢你给我的爱,我有你就算有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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