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梦想与情感 时间之夜

第12章


 
  现在,我像一只鸟儿一样孤孤单单地立在北京东单这个 
  四合院里,槐树和枣树古旧的脸被雪盖住了,生命的千疮百孔也被雪盖住了,童年的那些往事永远地被雪隔在了上一个世纪。红漆的窗格子也掩隐着世事的沧桑,它们是那样生动耀眼地和我构成无声的生长的空间。雪很纯洁地铺在我即将要踏出去的路上,我似乎再也不像童年那样急于把脚印留在雪里了,怕自己纯洁的脚印被别人践踏,也怕不慎侵害了别人的脚印。经历了那么多的霜冷寒降,才知世间人情人性的善是最暖的,它们像雪花一样无声而又绵延。 
  我的心从没有现在这般宁静,甚至连心里流出的泪水也是宁静的。 
  一个声音说:往前走吧,再坷坎的路也能留下正直的脚步! 
  另一个声音说:这世间的确有污脏,可是雪是纯洁的。   
  在陕南的山乡里(1)   
  那些雾是从水田里蒸腾出来的。水田里长着翠绿翠绿的植物,有水渠分割着一片又一片翠绿,实际上,那水渠就像束在这翠绿腰身上的束带,当阳光走到某个角度,它们便现出七彩的虹来。可是,一切都敌不过那绿的好看,因为那绿是有生机的,且是这山乡里的一种恒定的色泽,它养人的眼,也养人的心、脾、肺……我在故乡从没有见过这植物,它们若萍一样的鲜嫩欲滴,却又是有根的。叶瓣里不时地生发出一种紫色的小花,那紫色在大片大片的绿中,显得是那么的超凡脱俗。从远处望过去,那白雾正是翠绿的植物里一丝一缕地滤出的。也因为那绿的托衬,白雾也不是纯的白,而是从那绿里析着一些蓝或是青色……这蓝青色,便是山乡里永远也飘散不去的颜色…… 
  雾里,总会时时冒出一个骑在牛背上的牧童来。走近了,那牧童都是赤着脚的,他们用水田里的一种草编成帽子戴在头上躺在牛背上,没人能比得上他们的那份怡然和惬意。 
  山乡里没有聚集的人家,而是一家一户地散落在水田绿色的一隅。有树的地方,就有人家居住。那树多是香椿树,春天,香椿树抽芽儿的时候,风一吹,满世界都遍布着香椿的香。给乡人5分钱,那乡人便会叫来躺在牛背上的小孩儿爬上树,给你揪那嫩嫩的叶芽儿,什么时候你觉得满足了,挥手示意好了,那小孩子才肯罢手…… 
  夏夜里,蛙鸣一片连着一片,间或有蝈蝈和蛐蛐一起奏鸣,那是一种混声的歌唱。是空旷山野里的一种最为和谐的音响,它们令人安详、安静、安睡。 
  水田里还有一种黄鳝,它们是不出声的,而它们身体游走的声音却成为夜里的注脚,它们仿佛群居的一族,成群结队地在夜里的田间水里自由地游走着…… 
  白家奶奶是四川人,捕捉黄鳝是她的最爱。黄鳝们仿佛极富牺牲精神,只要白家奶奶的身影在暗夜里一出现,它们就踊跃献身于白家奶奶捕获它们的大铁桶里……而也有人效法白家奶奶深夜里潜进水田去抓黄鳝,每去,都无功而返。它们不认任何人,只认那白家奶奶。也有说,白家奶奶怀揣了手电筒,用手电筒一照,那黄鳝们便全懵了。于是,水田里便出现了好多手电筒的一明一暗的光影,屡试者,竟都丧气而归…… 
  清早,白家奶奶会将两大桶黄鳝挑至公用水管处,给它们剖膛破肚……中午,它们就成为白家奶奶祖孙三代七口之家餐桌上的一道风景名菜:辣子黄鳝。 
  白家奶奶是我所见的山乡里穿得最破的,她的长相,后来我看《红楼梦》,那刘姥姥一出场,我便认定就是白家奶奶的样子。听大人们说白家奶奶年轻时就死了丈夫,她守寡拉扯大了自己的儿子。儿子娶妻,为他生下三个孙子一个孙女,她从此又开始拉扯儿子的儿子和女儿……一家七口,全靠在 
  医院里当勤杂工的儿子一人养活,日子是全院最苦巴的。四个如狼似虎的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白家奶奶自知没有钱给他们改善伙食,只好拖着老胳膊老腿夜夜去捕黄鳝…… 
  我是眼看着白家奶奶背越来越驼,腰越来越弯,而白家成长中的孩子,一定是因为长期吃白家奶奶捕回的黄鳝,竟一个比一个出挑得越发光鲜动人。尤其那白家的孙女儿珏儿,大我两岁的样子,眼睛明亮,眸子里仿佛含着清露,看你的时候,手是含在嘴里的。一心一意在琢磨你呢。而走起路来,就像黄鳝一般的灵活,也或是浑身都是柔软的可以扭动的腰肢,春风杨柳一样。再大一点的时候,小孩子便给她起了外号叫白骨精。 
  到陕南,我从车上下来,看见的第一个小朋友便是珏儿,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小袄站在远处的坡上,红色一闪就不见了。听罗叔叔说,这山里有狐狸呢,像美女一样。让我疑为那是狐狸变成的一种。等我到了家门口,珏儿已招呼了一大帮小朋友兴奋地聚集在房前屋后,像过节一样。后来我才知,山里是不怎么来新人的,倘或有新人来,便是小孩子心里的一份新鲜。还因为我们是从遥远的北京来,北京,在从未去过北京的小孩子的心里便是圣地,便是梦想。 
  妈妈备了从北京带来的水果糖,那也是一群小孩子心里的期待。给孩子们带糖果,成了每一个出远门的大人们乐于遵守的规矩。   
  孤独是孤独者的乐园(1)   
  我的床放在靠门边的那个窗下。我一伸头便能看见月夜中的田野。 
  父亲的处机关在另一座山里,他一个星期回来跟我们团聚一次。母亲是护理部的护士,她常常要上夜班。即使不上夜班,大人们好像每天晚上也要开各种各样的会。所以那间不大的房子里,经常剩下我和弟。 
  房子是那种连排的简易工棚。四壁均是极薄的材料架构而成。邻家的所有声响都能听到,大人们倘要说极秘密的事体,须得踱到外面,在通向水田的小土路上…… 
  那是一些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路边的马莲也开着好看的紫色小花。马莲的四周丛生着黄色的野菊、蒲公英、车前子还有各样的野草,它们幽深宁静地生长着…… 
  在故乡,我的小小的心儿感到的是孤独,离开故乡,我陷进的是更深一层的孤独。那些大我一两岁的小朋友,她们一直生活在一起,她们是很好的玩伴,且抱成一团的玩儿。无论是我和她们还是她们和我,都是很难相融的。 
  我常常一个人行走在野花野草间。它们跟我有一份天然的亲近感。弟弟则常常去找那放牛的牧童,那些懂得人情世故的牛或许懂得失去了心爱的羊的弟弟的一颗落寞的心。它们和他一见如故。他很快就和它们打成一片,牧童们要是想到不远的河渠里洗个澡耍着玩去,就很放心地把牛交给弟弟放…… 
  我和弟弟在两种孤独的境地里开始新的生活。 
  弟和我分别在两所不同的学校里读书。 
  山乡里的学校极其简陋,学校在一大片水田的中央,四壁好像都很敞亮,在我的记忆里那是只有一个屋顶的房子,也或许就是废弃不用的破房子,收拾了用作教室。 
  一间大教室坐着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所有学生,一个老师在不同的时间里讲一到五年级不同的课程……我不记得那个老师叫什么了,他的长相也令我感到模糊。好像是瘦瘦的,头发稀落,额前光光,脑袋的正中有些秃,他讲当地的陕西话,且讲课的时候总是摇头晃脑自我陶醉,我在开始的时候一句也听不懂,他讲的所有东西我都以为是天书,这令我情绪低落。 
  唯一令我感到高兴的是学唱歌。他教的《阿佤人民唱新歌》虽有着浓浓的陕西味,但我却能听懂。 
  每天上学的时候,我就盼着放学。 
  从学校里出来,要穿过大片大片的绿地才能回到家。我既不喜欢学校也不喜欢回家,所以常常忘我地流连于大片大片的绿地间。我在那流连里寻到了一大片野藕地,它们白生生的脖颈露在泥外浮着的那层清水里,用手一拔,它们的身子就被拔出来了。在就近的清水塘里一洗,它们便露出她们的粉而白的玉身来,像刚出生的婴儿那么好看。 
  在清水塘,我还发现了小鱼儿,它们灵动地游玩在水中,我将包里的馍渣丢进水中,它们即刻就游过来抢而食之。喂它们,便成为我那个时期最开心的一件事。 
  珏儿她们起初以冷落我为快事。她们是固定的一个小团体,她们大张旗鼓地玩"编,编,编花篮……"还有"丢啊丢啊丢手帕,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大家不要打电话,快点快点抓住她,快点快点抓住她……""老鹰捉小鸡"则是一大帮小朋友在一起玩才热闹…… 
  越是当着我的时候,她们越是情绪高涨。看着我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孤立我,成为她们心里的一件乐事。 
  而我从来就没以她们的孤立为然。因为从前,我也并不认识她们,我就全当仍然没认识过她们一样我行我素着。 
  或许她们等着我被她们孤立着哭了,寻求大人的一份帮助,大人们再找大人们,求她们接纳我的入伙,她们最终也是喜欢我的入伙的,只是,小孩子喜欢用小孩子的一种小伎俩达到自己期待中的快意的胜利。 
  而我因有自己的那一片野藕地,还有清水塘那许多等着我的小鱼儿,我便压根儿就没有在意过自己是一个被孤立者。她们那期待中的快意无人应和,便生发出失意。由失意忽然便对我的独立的行踪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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