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梦想与情感 时间之夜

第17章


 
  而他们是喜欢我们的。我记得一个班的女孩子都抢着要跟我坐一桌,那些桌椅粗粗糙糙,经常有木刺将衣服划破或是将手划破,后来我才知,那是当地人就地取材将满山遍野的枣树随便伐下几棵就做成的桌椅。那满山的枣树都是野生的,一山连着一山……我会在后边讲那满山枣树与外来的我们这些人的故事,现在我还是先讲小学校的孩子们。 
  跟我同桌的女孩叫妮子,她长着一头卷卷的黄发,那些黄发就像一团乱麻一般在脑袋上飞扬着,她的两根辫子就像老家水井边上的那条搅水桶的绳子僵硬僵硬的。上课的时候,她表示跟我的亲密,常常把头靠过来,挨着我的头或是我的肩。课间,在窑外边晒太阳,她还顶喜欢把她的头对准我的头跟我顶牛玩。有一天,我看见一只小虫子在她的发丝上爬着,我注意看那小虫子,却并不是一只,还有无数的和那小虫子一样的动物在爬,而且在每一根头发丝上,还有一种小小的白白的东西,一动不动地长在头发丝上……我不知她的头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小动物,我也不知它们叫什么,可是,我开始觉到了我身上的痒痒,有一些什么我看不见捉不到的东西在我的衣里和皮肤上爬行……现在我想,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把那些小动物带回家了,也就不会被妈把头剃成了秃子了…… 
  是我妈最先发现了那些个小动物,那是一天的半夜,我妈把我爸从梦里推醒了说,老胡,你是不是身上招虱子了?我爸在迷糊中矢口否认道,你这个人尽瞎说,我怎么会往家招虱子呢!我妈说,你快起来,真的有虱子,你看,还爬呢!我爸被虱子吓得跳起来…… 
  半夜里,我们全被弄起来,开始清查和清剿虱子的运动。 
  首先是,谁把虱子带回了家。 
  倘或就一只两只,罪魁是很难查到的,而虱子们已经成帮结伙生子生孙了,虱子们把我们家当成了它们的家,这令大人们很气恼。我看着我的衣被被逐一地翻捡着,不时地,我妈还用可疑的目光回头看一下我,这时候,我妈盯住了我的头发,她说,快来看,是你女儿把虱子招回来的!我妈说这句话有铁的事实,我根本就无话辩驳,因为我妈从我的头发间已经逮到好几个了,逮着一个,她就用两个大拇指的指甲对着一挤,就听吱地一声,虱子被挤死了。不一会儿,我妈的手指甲上便染满了虱子们的鲜血,其实是我的鲜血,是虱子吸了我的血,可是,那个时候,全都恨死虱子了,所以,虱子吸了我多少血也不足惜了。 
  可能是虱子们太多,即使虱子们能被逮完,还有虱子的儿孙们,它们正在成活,怎么办?半夜里,我妈将所有的被子拆了,跟所有的衣物一起放在开水里烫,可是,我的头发怎么办?是头发最先把虱子带回家的,头发能用开水烫,可是,头皮贵贱是不可以的。情急之中的我妈想起了毒老鼠的六六粉,她将六六粉洒在我的被洗湿的发间,然后用一块烫毛巾捂上…… 
  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只是一片懵然。稍后,我觉出了头皮的热、辣和痛……它们从我的头皮一点一点地往深处浸透着……我忍着忍着,咬着牙忍到忍不住,便跳着脚地哭喊起来,我妈意志坚定地要消灭那些敢于来犯的"小敌人",而我是那些敌人"潜伏"着的阵地,我妈似乎誓要将敌人和敌人的阵地统统摧毁之的,所以她并不为我的哭喊所动。六六粉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将我的整个脸烧肿了,头皮烧得灼痛……有一块头皮因为炎症而流脓了,它们粘在发丝上,使得梳子无法理顺它们,我妈不得不把我的一头乌发剃掉,剃成秃子。 
  幸亏是在冬天,我终日戴着帽子,头发们在备受折磨的头皮里生长缓慢。第二年春天,我的头发就像地里的韭菜齐齐地出了一茬儿,那一茬乌黑油亮,只是,我的脑袋的中间偏右地带流脓的那一片,留下了一个永远的疤痕,那儿永无头发再生……   
  子弟学校(1)   
  子弟学校建在一个半山坡上。 
  我们处机关和医院的孩子们全从不同的学校转到了子弟学校。 
  上学要翻一座山,一道梁,一座隧洞,过一段正在铺设着的路基…… 
  有多远呢?小孩子是不知的,小孩子也不计较,因为无论是山里还是梁上还是隧洞还是路基,都有着许许多多的有趣和新鲜。 
  小孩子是成群结队地走的。山中,有枣树、柿子树、核桃树…… 
  春天,枣树开花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全是枣花的香气,有蜂、蝶绕在花间,有山雀在林中枝上嬉戏,还有壁虎和蛇穿行于脚下的草丛里…… 
  医院里有一个看小孩的河南阿姨说,蛇和壁虎会数小孩的头发,数够数了,小孩子就死了。这令所有的小孩子心生恐惧。没有小孩子不怕死的,所以再穿行于山岭树木花草间时,我们都会用手不停地胡噜着头发,一边走,一边叨念着:胡噜胡噜头,吓不着,胡噜胡噜脑吓不倒……这样的一路胡噜,等到了学校,女孩子们的头发全跟草鸡窝差不多了。 
  柿子青涩地挂在枝上的时候,我们小孩子会淘气地把那些青柿子摘下来,在黄土地里刨个坑,把手里的青柿子埋进去,上面覆以松软的土,再在土上做个记号,比如压块砖或是石头或是树枝什么的,也或是置一片纸页,等过了七天,再寻到这个地方,把青柿子挖出来,把柿子上沾的土往衣服上擦一擦,便香香地吃起来…… 
  大多的时候,我们是找不到自己埋的青柿子的,不是忘记坑挖在哪儿了,就是被别的小孩子捷手先取了。我们有时也刨别的小孩子埋下的青柿子吃。 
  最美就是下雨的时候,山中的雨说下就下,走在放学或是上学路上的我们,经常被雨淋得似落汤鸡一样。可是,小孩子并不急着往家或是学校跑,我们眼看着那雨落处,地上起一层黑 
  木耳样的东西,当地人叫那东西是地皮儿,地皮儿遇雨就像是长了脚跑的小孩子,我们追啊,追啊,追不上。我们便停下来,慢慢地拾捡它们,每次下雨都能拾满满的一书包,放学的时候拿回家,用那地皮儿做汤或是包饺子,真是极其鲜美呢。现在我知道它们其实就是山中的一种菌类。不下雨的时候,它们常常隐身于羊屎或是牛粪草里,可是,这并不影响它们的鲜美和营养价值。 
  最初的子弟学校的校舍是一排工棚模样,窗子朝着山的一面,坐在临窗的位置,可以看见山中的景色。尤其是红枣熟了的季节,满山遍野仿佛挂了红灯笼般,一山又一山,一树又一树的…… 
  我们最喜欢的一项体育活动就是爬山。体育课的时候,王老师会把他做的写有我们名字的小旗子发到我们的手上,然后,大家一齐出发,谁最先爬到山顶,写有谁名字的小旗子就会在山尖尖上飘扬一阵,直到下一次,又有新的第一名产生…… 
  王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且教全校的体育课和音乐课,是全校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最喜欢的一个老师。孩子们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最年轻,更重要的还缘于他跟孩子们仿佛是一伙的,就像一个大孩子头,活跃在孩子们中间。下课的时候,孩子们会不约而同地跑到他的房间,听他讲故事,朗诵课文,教我们唱新歌。他的皮肤是黧黑色的,眼窝深陷,眸子仿佛湖水般澄澈,那里边深蕴着真诚和坦荡,对外人是完全不设防的。其实他那个时候也就刚刚二十出头,他或许还没学会对人设防……我现在想,那时的他一定很想当一个好老师,他喜欢老师这个职业,他喜欢跟孩子们打成一片,跟孩子们在一起,心永远是年轻的。可是,躲在他和孩子们背后的一双眼却正打着他的坏主意。 
  那个人是晚他一年调到我们子弟学校的,江西人,个子小小的,大概1米60的样子,他来学校一年孩子们谁都没注意他,那一年他没有正式教课,好像只在教务和后勤方面做些工作,与孩子们接触不多。学校的孩子们都像云围着天那般地围着王老师转,孩子们简直就没有回眸的那个空闲看那个人一眼,争夺孩子们对他的崇拜和爱戴便成为他最原始的阴谋。 
  为了不对号入座,我且将那个人称作L,L的办公室在学校校舍的最南面,他的门也是朝南开的,他的后窗跟王的办公室的正门正对着,其间隔着一个空旷的大操场。他可以从那个后窗看见孩子们蜂拥着王,可以看见在阳光里穿着运动衫裤的健美的王在无人的操场上打篮球……受孩子们冷落的老师的内心或许是落寞的,可是,孩子们并不知冷落了他的代价有多么大…… 
  这若干年里,只要我想到那个小学校,我就不由得想弄清楚L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实施他的阴谋的呢?就像是晴好的天空于突然间被阴霾遮盖,我简直无法看清阴霾是什么时候一点一点爬过来占据了晴好的天空的。 
  好像是7月的大雨天,我行走在山间的路上,突然感觉我是一个人行走的,我的前后左右没有一点人声。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我的确看到过珏儿、燕儿她们就在我的身后走着的,那时候,他们恰恰是站在L的屋檐下避雨的……我顾不上她们,一心想逃出大雨回到家里,可是雨越下越大,大风裹着黄泥沙扑打着我,我不得不躲到路基下面那个隧洞里暂时避一避,那时,我看见了一只可爱的小野兔也在洞子里瑟瑟着身子,我将那只小野兔抱起来,用身子暧它,小野兔可能是被雨浇晕了,它很乐意在我的怀里备受我的呵护…… 
  雨晴了,我带着那只小野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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