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梦想与情感 时间之夜

第23章


然而,还是不能摆脱他的死人脸。 
  此后,我在山中奔跑的时候,每天早上都在相同的一个地方遇到爸爸科室的华叔叔,那是山中腰的一个拐弯的很陡的下坡道。他往下跑我往上跑,我每次见他都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我每次看见他的时候都想跟他打招呼,可是他就像是不认识我没看见我一样自顾自地往山下执著地跑着……我有时会站在他跑过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发一会儿呆,我甚至怀疑跑过的那个人真的是华叔叔吗?那个人真的像华叔叔的失了的魂儿似的……我平日里在机关看见的华叔叔完全不是这样一副漠然的样子,华叔叔人很和气,面上总是带着谦逊的笑,也爱跟小孩子闹…… 
  一个人,会有两副样子吗?我闹不懂。 
  华叔叔出事是在冬天一个有雾的清早,他平日里都是慢慢地跑着,可是那一天,他就像是一头野牛拼了全部的气力往山下栽,他是跑到处机关的大门口一口血吐地栽倒了就再也没有爬起来…… 
  华叔叔死后,人们从他的抽匣里发现了记了满满一本子的账单,老家穷,爹娘妻儿弟兄姊妹一应人等的花销全朝他伸手,连村子里的婚丧嫁娶随份子也来信朝他要,他是个天大的大孝子,每一封信来他都满足他们的要求,而他自己最后连买饭票的钱都没有了…… 
  最后一封信是家里要盖房,让他凑足500块钱春节前给家里寄回去。 
  机关里的人都猜华叔叔就是被这封信逼到绝境了。他那么狠力地从山上往山下冲,就是想一死了之…… 
  华叔叔是被他的亲人们逼至死地的。 
  华叔叔死了,他的家里没有人来,因为他们没有多余的钱来安葬他。机关里的人凑钱集体把华叔叔给安葬了。 
  华叔叔的坟就在离机关不远的那个后山坡上。 
  机关和医院里的人遛弯的时候常常要经过华叔叔的坟地。每个人走过的时候都会叹华叔叔才30多岁就死了真是可惜。 
  跟华叔叔最要好的一个朋友铭时常会在华叔叔的坟前坐上一会儿,跟坟里的华叔叔说说话。 
  春天的时候,铭叔叔得了一种怪病,他常常发出华叔叔的声音,说的话也都令人听不透,他说,我的房子漏雨,我睡的地方全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人们老是在我睡觉的时候在我的脚上走来走去,我的脚已经被你们给踩没了…… 
  有人说,铭一定是在坟前跟华说话的时候睡着过,被华的鬼魂给迷了,华的鬼魂便附了体,这是华借铭的口说事呢! 
  没有人相信这说法,大家都不屑地说,这是封建迷信。 
  可是,铭的病日渐深重,领导上也疑疑惑惑地有点相信鬼魂附体一说了。可是领导又不能明着说信,就在星期天,让几个小伙子将华的坟挖开,这一看,还真的吓了一跳,果然坟里的情景跟铭说的一模一样,棺木里的确是进水了,华的脚的确是没了…… 
  华的坟近旁被人踏成了一条小路。为了让华安息,把华的坟墓移到了远离路边的一个高坡上。 
  华的坟移走之后,铭的病就好了。问铭发病的情形,铭就像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一概不知。让铭学华说句话,铭怎么学也学不像。 
  人们感叹事情的怪,但无人能解释得通。 
  我小小的心里却认定,在死人和活人之外,还有鬼魂的存在。 
  那一年,还有怪胎。 
  而怪胎的事是发生在教我们政治的女老师的身上。 
  女老师长着一副慈祥的面孔,人很端庄,她的男人年轻有为,是机关里第三梯队的干部,一旦列为第三梯队的干部就是要被重用的。 
  人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幸福的夫妻。幸福得近于完美无缺。 
  那时,女老师已有七月的身孕,她挺着大肚子一直给我们教课,不断有大人们碰到女老师都说她看起来像怀的是双胞胎,最好生个龙凤胎,一下子就可得一儿一女…… 
  老师每天沉浸在幸福美满里。 
  突然有一天,上政治课时进来了一个外班的老师。同学们都说,咦,我们葛老师呢? 
  那个外班的老师说,葛老师在 
  医院生小孩了,以后,由我来代葛老师教你们政治…… 
  我们全无心上课,一心惦记着葛老师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或许真的如人们所说生个双胞胎? 
  晚上放学,孩子们就往医院的产房跑,想打听葛老师到底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可是,我们被一群大人给轰散了…… 
  晚上吃完饭,我在房后给小兔拔草吃,碰上陆儿,陆儿的妈妈就是妇产科的,我惦记着葛老师到底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就问陆儿,知不知道葛老师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 
  陆儿看看四周没人,就特神秘兮兮地附在我耳边说,葛老师生了一个怪胎! 
  我说,陆儿你可别瞎说,什么叫怪胎?葛老师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生怪…… 
  陆儿说,嘘,别声张,我妈不让我跟别人说……你也不许告诉别人啊,咱俩拉钩,拉完钩,我再告诉你怎么个怪法…… 
  我们拉完钩,陆儿说,是我妈给葛老师接的生,小孩生出来没有脑袋只有一张脸,脸也是长在身子上,你说,没有脑袋的孩子还能不是怪胎吗? 
  那,葛老师知道那小孩是…… 
  陆儿说,本来开始不想让葛老师知道,可是,这个孩子是不能要的,葛老师又老嚷着见孩子,没办法,只好由他男人告诉了她…… 
  葛老师知道了后怎么样? 
  葛老师哭了,葛老师说她不管那孩子是个什么,就是猫狗她也要养下去…… 
  后来呢? 
  后来,那孩子死了。你想想啊,一个没有长脑袋的孩子怎么能活呢? 
  我被这件事吓坏了。车祸、猝死、怪胎,它们强烈地刺激着一个小孩子成长中的神经细胞,它们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有我所不知和深恐的许多事情……   
  1976年代(1)   
  我的记忆有时由不得我会停驻在1976年代。 
  我看见自己在课间做操的队伍里正在做踢腿运动,同学们一个个都像是小木偶人,整齐化一的就像是有一根线抻着一样,我做着操的时候眼睛偷偷斜望着在我旁边做操的教我们唱歌的女老师清。男同学女同学都喜欢清,因为清长得冰清玉洁出水芙蓉一般,两条长辫子都没到大腿根了,它们被清编成两条靠在一起,用一个红色的八字卡好看地别在脑后,走起路来在身后像两尾鱼一样一甩一甩的,大一点的男孩子一见清走过就情不自禁地唱一句:长鞭(辫)哎那个一呀甩哎,啪啪地响哎,哎嘿依呀,哎嘿依呀……这是电影《青松岭》上的插曲。小孩子们还把青松岭上一段音乐改成了带唱词的,那歌词我至今还记得:钱广赶大车,给我捎点货,茄子辣子烂萝卜……钱广的老婆发了火,你干嘛多给他两块五…… 
  清知道他们是唱给她听的,她低着头抿嘴笑着就走远了…… 
  清刚来的时候好像一直中意于和早先我的班主任王成为朋友,她常常去王的办公室有意借他的书和一些乐谱,每天做操的时候,她也像我偷看她一样常偷看王,但是,王经历了被陷害的那一场磨难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他很少与人来往,也从不再和人玩笑,他认真地教他的体育课,一下课就回他的小屋,他常常一个人在操场上打球,一个人到山中散步,一个人去饭堂打饭,对清的爱的信号也不回应不承接…… 
  后来,清常去我们 
  医院,起初我们都不知清去看谁,直到有一天晚上放电影,我们看见清是跟着四眼两个人一道拎着马扎紧挨着坐的,小孩子眼尖心也尖,于是,清在跟四眼搞对象的消息就在学校传开了…… 
  四眼是医院搬到坡底以后才回来的,四眼一直在,而我好像很久没有想起过四眼了,好像他在陕南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以后就再也没有重现在我们的视线之内…… 
  再一次注意了四眼是因为清。 
  清长得那么好看,小孩子们就总愿意留心和关注她将找到怎样的一个爱人。开始孩子们以为她跟王老师挺般配的,现在又认为清和四眼真是天生的一对,四眼会拉小提琴,清会唱歌,他们是多幸福的一对啊…… 
  可是,这都是小孩子们的自作多情,更后来才知,清中意了某局长的大公子。那大公子到过学校,长得比不过王老师,更比不上四眼,可是,老师们传,只要清跟那大公子一结婚,那局长就会把清调回城里……看,还是找个有权有势的人做靠山好吧…… 
  自从小孩子们得了这个消息后就都是非分明地不愿意理清了…… 
  我在斜眼望清的时候心里在想,清要是和四眼该多好啊! 
  清喜欢局长的那个儿子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哀乐声从天而降,我们都像雷击了一般站住不动了,周总理与世长辞了?怎么会呢? 
  在瞬间的静穆和怀疑之后,哭声就像浩大的洪水淹过每一个人的心…… 
  孩子们站在操场上全哭了。 
  悼词,致丧委员会名单通过广播一遍又一遍在山乡里传播着,农人和牛都愣怔在田地里默默地哭着…… 
  默哀、献花、游行、祭悼,成为我们的主要生活。那些白花都是我们自己用皱纹纸亲手制作的,黑套袖是妈的单位发的,无论大人和小孩,眼圈都是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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