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梦想与情感 时间之夜

第27章


八爷悔呀,八爷其实不恨妈,八爷其实希望由妈来惩罚他,否则,他的一生都不得安宁…… 
  而妈想念她达的时候也想念被她送进去的八爷…… 
  没有人能体会一个少女想念亲人的悲凉…… 
  我见过八爷一面。那是在八爷临终的那一天,河滩里的水涨得老高,船在水上比往日走得快,八爷临终前不肯闭眼,他想见妈一面。妈最终还是来了。 
  妈带着我们,像河岸上的大雁带着小雁…… 
  八爷睡在临河的一个窝棚里,屋子暗黑,一些微光从漏洞里透进来,八爷就躺在微光照不到的一个角落里,我看不清他的脸,而他伸出他那苍老骨瘦的老手给妈和我,我不敢伸出我的小手给他,我怕…… 
  妈犹豫着伸出手,却又将手停在了他够不到的地方,她在自己跟自己斗争着…… 
  我听见了老人发自喉深处的一声浑浊的呼唤:芳娃,我知道你会来看我…… 
  我一直不能确定它们是否真实地发生过,它们就像是我儿时的一个梦。当我醒来,我正睡在原上,风从四面无遮无拦地吹呀吹,风吹过的地方发出一片呜咽之声……往往在这样的时刻,会从天上突然降下一只老鸦,那老鸦总是站在原上的某一个制高点上和人对峙,四周荒无一人,原上土墙里那些土匪们曾住过的洞子阴气森森,我立时就会觉出后背冷森森的,我会扔下手里的东西拼命朝有人的村子里奔跑…… 
  那个在原上从旧事里向有人烟地方奔跑的小孩就是我。   
  第一次令我流泪的男孩(1)   
  离开坡底的前一年,班上转来一个插班男生叫琦。琦个子小小的,脑袋出奇的大,像动画片里的孩子。老师把他安排在第一桌。 
  琦的到来,令班上所有学习好的孩子们都逊了色。老师课堂上提问没有难住他的,有一次,我们一个班的学生都被老师提拉起来了,没有人能回答到点子上,最后一个站起来的是琦,琦终结了那个问题。因为那盛况空前,是我们没有见过的,当年老师考我们什么问题我们早忘了,同学们都把钦佩的目光投向了琦。而琦也不似班上以前的那个学习第一的男生,自以为学习好,总是一副傲慢的样子,看人总是鼻子孔朝天。除了老师喜欢他,同学们都不待见他。尤其是他走路脚一撇一撇的,上身一摇一晃的,脖子又长,暗地里我们就叫他公鸭子。 
  琦待所有的同学都很好,无论男生女生,学习好的不好的。谁有不解的问题找到琦,琦会放下正看的书正写的作业,很有耐心地一直到给你讲会了为止。 
  琦打一手漂亮的 
  乒乓球。那时候,学校每个教室的前面搭着一个用水泥台子做成的乒乓球案子,中间码一溜砖头作为两边的中心分界线。每节课的课间,学生们都争抢乒乓球案子,好多同学争到球案并不是自己打,他们是给琦占地方。因为琦待他们的好,他们无以为报。还因为看琦打球是一种享受。慢慢的,外班的也常来看琦打球,还有许多老师。 
  学校后来组织了一次全校乒乓球比赛,琦力败所有选手夺得了第一。 
  许多的女生便在心里暗暗地恋着琦。 
  她们会找很多的借口接近琦,比如问琦借本书,找琦帮忙解一道题……琦对任何一个女孩儿都是一样的,不远不近,不亲不疏。 
  跟同龄的男孩子们比,琦做事情很大人化,做人做事的分寸尺度都如同大人一般。就好像他是缺少了一个长大的过程,而是直接就长大了。 
  那个过程的缺失于琦来讲更像是一场噩梦。 
  我是在大人的一场聊天里偶然知道琦的那一场噩梦的。 
  琦的妈妈是文工团的一个歌唱演员,人长得娇小玲珑的,琦的爸爸是工程师,长年在一线工地上,琦从小跟妈妈长。 
  文革的时候,琦的妈妈的文工团被解散了,所有的演员都被发到各个工地上劳动改造去了。琦的妈妈就分到了工地 
  医院的供应室,供应室就是每天负责将病人换下的衣被和用过的注射器进行消毒。 
  那时,靠造反上来的夺权派人物冯是一个玩弄女性的老手,据说,医院里犯贱的女孩子还有女人们都被冯睡过了,不肯跟冯睡的,冯就百般地刁难和打击,把最苦最累的活压给人家,大会小会地攻击人家,弄得人家抬不起头,过不下日子去…… 
  琦的妈妈就赶上了这不幸。 
  冯原以为琦的妈妈也和医院里的许多货色一样轻易就会被弄到手。可是,冯这一次碰到了困难。冯软磨硬缠,琦的妈妈从来不给他好脸和机会。琦的妈妈成了冯的一块心病,愈是弄不到手,冯的心便愈是痒痒,把琦的妈妈弄到手便成为他那一个时期的理想和抱负。 
  他每天都要去供应室视察一下工作,没人的时候,他就对琦的妈妈说,你看,消毒这个活多脏呀,你要是依了我呢,我可以送你去大医院进修,回来嘛,做个像模像样的大夫有什么不好呢? 
  琦的妈妈说,我喜欢干消毒这个活,谢谢领导的关心,我不想调换工作…… 
  他还在晚上闯到琦的家,跟琦的妈妈谈心到半夜,最后,他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达他有多喜欢她,琦的妈妈说,您是领导,请您自重,您快走吧,要不我就喊人来了! 
  冯从地上爬起来翻脸便不认人地说,你真是给脸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来找我,过期老子可没耐心候着了…… 
  三天过去了。第四天,莫明地开起了琦的妈妈的批斗会。会上,冒出了一干人等对琦的妈妈口诛笔伐,什么琦的妈妈在背地里唱黄色歌曲,琦的妈妈追求资产阶级腐化堕落的思想,穿什么真丝睡袍,喝资产阶级才喝的咖啡,劳动的时候还戴口罩和手套,完全脱离劳动人民的本色…… 
  医院里有一个清洁工,人很老实,家里孩子多,生活困难。平日里琦的妈妈还将家里的衣物送与他。可那一天,他群情激愤,一边声讨琦的妈妈,一边就冲上去,当着全体人的面狠狠扇了琦的妈妈一个耳光…… 
  全场的人都愣在那里了。那个扇了琦的妈妈的人也愣了。 
  琦的妈妈就是在一片静中一下子疯了。 
  她是实在无法忍受那羞辱而疯掉了。 
  或许,琦的妈妈的不幸是那个年代许多中国人的不幸之一种,而于年幼的琦来讲,那这不幸落在他头上,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不幸了。 
  他的妈妈撕碎了家里可撕的一切东西,琦哭着求他的妈妈不要再撕了。那么爱他的一个妈妈,怎么就会于突然之间变成这样了呢?他实在想不懂啊。可是,爸爸远在外地,他那么小,便担起了照顾妈妈的重任,妈妈犯病的时候还常常往外跑,他就哭着在后面追,有一次,妈妈跑到河里去,一直往河里去了……他吓死了,他大哭着说,救救我妈妈吧,她要淹死了……一个打那儿路过的小伙子帮他救回了他的妈妈…… 
  琦的妈妈也不是总这样。大部分的时间她都会很安静地坐在家里,她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小女孩的模样,把头发编成无数的小辫子,光着脚在屋子里跳啊跳的…… 
  琦喜欢不犯病时候的妈妈。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犯病时候的妈妈听话呢? 
  他尝试过无数的办法,没有什么灵验的妙方。后来有一次,妈妈犯病竟拿起剪刀划自己的手臂,琦吓坏了,琦又不敢直接去夺那剪刀,便顺手拿起桌子边上的一把笛子怯怯地要跟妈妈换…… 
  妈妈看见笛子就愣那儿了,嘴鼓起来做吹的状,好像她想起了什么,扔下剪子走到窗边竖着耳朵用心听…… 
  琦哭着吹起了妈妈喜欢的歌儿:我们坐在高高的土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妈妈的眼里满含了泪花,她听进去了。她安静地找回了自己的过去。 
  此后的日子,每当妈妈欲犯病的时候,琦总会深情地为妈妈吹笛子,他们在那一片笛音里找到一片共同的光明…… 
  而我一直没有再见到过琦是因为琦和妈妈后来回了南方的老家。 
  这一次的转学,是琦的妈妈已被落实了政策,琦的爸爸也调回了机关,琦的一家终于得以团聚了。 
  我在知道琦的遭际之后,偷偷地哭了。从小到大,我从未对男孩子用过心,因为我就跟一个男孩子一样。可是,我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总是在心里惦念着琦,我甚至很英雄主义地想过长大了要替琦照顾他的疯妈妈…… 
  我们常常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碰到,彼此像大人一样点点头,他总是急急地往家奔…… 
  以前,我不愿意去机关的大食堂里去打饭,因为打饭要排半天队,而自从那一次看见琦也去食堂打饭,我便每次都自告奋勇积极主动地承担了谁也不愿意去的打饭任务。 
  在打饭的队伍里,我会时不时地回头望一望饭堂的入口处,倘若望见了琦进来,我便心中得意没有白望……倘若那一天没有见到琦的身影,我会立时就陷进落寞惆怅里,猜琦今天怎么了,怎么没来打饭呢? 
  没见到琦的这一夜,我便心思恍惚的睡不安稳。 
  小孩子的我当时不懂那是怎样的一场情愫,不懂自己在暗恋琦。 
  只是那暗恋朦朦胧胧,一片混沌。而且一点也不想让被我暗恋着的琦发觉。越是暗恋琦,我便表现的越是疏离琦,班上的女孩子都抢着跟琦说话的时候,我会躲得远远的,一副漠然的样子,绝不肯让他看出我喜欢他的心迹…… 
  暗恋让一个小女孩的内心丰厚细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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