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梦想与情感 时间之夜

第26章


在这暗黑的夜里,两个无法回家的孩子伏在警察的衣袂里哇哇大哭。那警察用湿热的大手为我和弟弟擦去眼泪,又端了热的水,香甜的桃酥,他说我安顿一下工作,待会一定送你们回外婆家。小孩子听说待会警察送我们立即就不哭了,继而就困倦地睡着了。 
  也不知是过了几个时辰,我们被摇着睁开睡眼,于朦胧间看见了那两片像旗帜一般的红领章,弥漫了整个视野,渐渐地才透出衣服的蓝,那蓝让人感到安静安宁。他说,娃儿,走,我送你们回外婆家。他推了一辆载重自行车,把我和弟弟一前一后地放在车座上。他一步不歇地推着走了15里山路。暗夜里,我真切地听着那民警衣服磨擦的声音。   
  热爱(2)   
  到了外婆家,一家人只顾惊喜,转身要请大个子警察吃碗热汤面,却不见了人影,他连名姓都没留下就走了。 
  我在许多年的梦境之中仍时常梦见那个大个子警察和他的那身在暗夜里发出响声的警服。当了警察之后,曾经打算要穿了警服去一次普及镇那个小站派出所。 
  试想派出所里的那个大个子警察要是知道我就是当年深夜求助他的那个小姑娘他会多高兴啊。而当我在阔别了十几年之后再次踏进那个车站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记得当年还有一个大个子警察叔叔了。而在这许多年里,大个子警察叔叔就成为我心中的一种无法忘怀…… 
  我之所以珍爱警服还缘于警服曾给予一个女孩子实实在在的保护。记得刚入警校的一个星期日晚上,女友小童回家探望病重的姥爷后返校,小童回学校必经那条幽长僻静的小道,路两旁密集的白杨树叶子在风的吹动下响成一片,小童走着走着就觉得有一种重重的脚步声紧跟着她。小童试着停下,那脚步也停下;小童疾步如飞,那脚步也疾步如飞。一个女孩子碰见这般情形简直魂魄都快吓散了,就在小童不知怎么甩掉恶狼满心惶恐时,一穿警服戴着大檐帽的男生恰好打手电从这里路过。小童真像见到了救星般狂奔到那男生的近前,再回身寻那恶狼,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小童的这次历险,教育了我们全体女生,走夜路一定要穿上警服,坏人畏惧这身衣服。以后再没发生被跟踪的事情。警服俨然护身符般使我们变得愈来愈坚强而自信。 
  流年似水,我穿警服已有20年的历史了。对于警服,原初的那份盲目的热爱和喜欢已没有了,就像是对待一位神交已久的老朋友,所有的情感全埋在心里。我在这20年中有好几次工作调动的机会,薪水比我当警察高,待遇也越来越好,比如住房、职位都比现时当警察好,工作环境也舒适,比较着确实比当警察好,朋友说调吧,我说行调吧,然而嘴上说调出天去也可以,真的要办手续却又千舍不得万舍不得了。独自一人时也问自己:有什么可舍不得的呢,我当警察得了权了得了钱了还是得了势了得了实惠和好处了?都没有。不但没有还整天东忙西忙累得贼死。那么我是舍不得什么呢?翻开柜子抚摸那些旧警装时,忽然感觉自己难舍难分的兴许是这一身警装,自己难舍难分的兴许是这一身警服。穿了这么多年警装有一天突然不能穿了,心里的落荒感恐怕是权、钱都没填补的。穿着这身警装我是一个警察,脱掉这身警装我是谁?穿警装以前的我是怎样的感觉我已全然不知,而脱去警服之后我是否还能平静地面对着今惜以往的岁月和未来世事吗?如此说来我是贪图着这一身警服才当警察似乎使我及我的同仁陷于浅薄。其实一个警察,在他(她)穿上警装的那一刻起就承担了国家和人民所赋予他的一种崇高而又伟大的责任,他就是正直正义正气的化身。一个又一个好警察,他们以生命完成了对警察这个职业的完美塑造。而警服不正是超越了生命的场吗?像灵魂吸引着灵魂。 
  曾经有一个警察,由于自己的错误而被开除出警察队伍,他在临死时留有一封遗书,在遗书里,他说他将以死来为自己赎罪,但他请求能够在死时让他穿着警装走…… 
  他的这个请求没有得到允许。 
  我一直在想当了警察的人对待警服,活着别愧对,死了别玷污。   
  我妈娘家的往事(1)   
  外婆坐在炕上,圆得就像一只很有弹性的皮球。她的头发每天梳得溜圆且油光可鉴,她的面容也是圆润光滑的。圆润光滑里竟连一丝皱纹都找不出来。跟她相对着坐着的是我的外公,他比她大十几岁的光景,全白的发,全白的胡须,而白眉下的那双幽深的黑眼仁总是细眯着,好像一刻不停地在琢磨你……没有人不怕那双眼睛,一双眼睛就是一个统治者,他靠那双眼睛统治着家族里大大小小的人…… 
  他不是我的亲外公。我的亲外公在我妈3岁的时候就被土匪乱枪射死了。那一年,我的亲外公才23岁,据说长得相貌英俊,仪表堂堂的。 
  我妈其实也并不记得我的亲外公长得是什么样了,她是在大人们一遍又一遍述说往事的时候,把她的亲达(爸)的模样在心里临摹成一个样子。她慢慢地长大,就不断地有人说,瞧这女子娃多像她达(爸)喔!她于是常常背着大人们去照镜子,在镜子里,她确认她的亲达就长得是这个模样儿。 
  她是一个人孤独地成长着。我的外婆在她3岁的那一年也就是我的外公死后就改嫁了。改嫁给我看见的那个用眼睛统治着家族的杨姓外公。 
  亲外公是独子,我妈是我的亲外公家的唯一的女香火,所以我的外婆改嫁的时候,黄家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外婆把我妈这棵香火带跑了。我妈的爷爷也就是我的太姥爷,他待我妈比亲孙子还要亲地养着,当然这肯定缘于我妈是黄家仅存的唯一的血脉了。 
  我去过我妈生长的那个村子,那个村子叫胡家村,但住的却不是胡姓人家。进村的村口有一棵硕大的古槐树,那棵古槐树让我想起《槐树庄》的电影,叫胡朋的那个老太太坐在村口的形象总会和胡家村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一起重叠着出现,我不知那个电影还有那个叫胡朋的老太太和我妈的胡家庄是否有什么渊源,总之,它们毫无缘由地总在我的记忆里重现。当然,我妈最后嫁给了远在千里万里以外的跟他们那个胡家庄一点也不搭界的胡姓的我爸,不能不说胡家庄或许便是我妈生命里的某种注脚…… 
  离古槐树不远有一个巨大的深坑,那里边埋藏着村子里恨不得是世世代代老死的和病死的鸡,胡家庄的人从不吃鸡,就像圪耢的人从不吃河里的鱼一样,为什么不吃?谁也说不清楚,并无不吃的道理。可能前人不吃,后人跟着不吃,以此形成了定势,不吃就是不吃吧。 
  我妈和我的太姥爷居住的那个院子在我小孩子眼里挺幽深的。那些古旧的门,早已是经年被风吹雨淋的脸,潮湿、陈旧、破败且散发着历史的某种积年的霉味……可是,我喜欢那些古旧的发着幽暗光明的门,许多年前的那些个夏天的夜晚,妈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躺在被拆下来当床的这些门板上在院子里纳凉儿……那个孤独的少女,没有亲生的父母陪伴,只有满天的星辰围绕着月亮…… 
  她就是在那样布满星辰的夜晚于睡眠中,听到了关于她的亲达是怎么死的讯息的。大人们完全以为她是睡熟了,大人们还以为,这么小的一个女子娃听了就听了,并无妨。于是,她的亲达的死,在乡亲们的反复叙述和相互补充里便清晰重现在她的眼前:在她听来,好像她的亲达的死,跟一石麦子有关。那一天,她的亲达到本家的一个八爷家里去收账,那个八爷家既无钱也无麦子还,她的达坐了一个时辰就走了。那一石麦子其实也不是非还不可,她的达也并没有立逼着让那个本家八爷还的意思,他只是在那儿坐一坐,骗一会儿闲传…… 
  可是,他没想他起身离开那个院子的时候,那个本家的八爷不但不念他借了他麦子的好,反而心生了歹意…… 
  八爷知道他回家必经那片荒无人烟的原,原上是土匪出没的地方,八爷知道原上的土匪和住在离村子不远的那拨土匪有隙,他向离村子不远的那拨土匪慌说原上的土匪下来探他们的底刚刚离去…… 
  这一拨土匪乱哄哄地就追出去了,一直追到原上。 
  远远地,他们就看见一个青年轻缓地走在原上。他们料定就是这个人无疑了。他们打马朝他奔去,我妈的达回头看见了大片乱乱的烟尘,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以为遇上土匪了,遇上土匪只有一条路就是赶快逃命…… 
  他就拼命地跑起来,他在奔跑的那个过程里,哪里就会想到他是被那个本家的八爷告了密,那帮土匪就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他年轻轻的生命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被土匪的乱枪射于原上的一垛土墙里…… 
  妈从记事就知道本家的八爷对她极好。小时候,那八爷背着他去树上摘核桃打酸枣,有好吃的,八爷总是舍不得吃留着送给妈吃……冬天,北风呼嚎的时候,八爷会把他的小羊皮袄脱下来披给妈穿……就是这个对她呵护有加的八爷,竟是谋害了她的亲达的真凶?妈小小的年纪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可是,她是她达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缘和血脉,她不能就这样任达冤屈于九泉之下啊!她要替死去的她的亲人,向活着的对她好的八爷讨一份公道…… 
  她找村子里的老先生替她写了状子,一纸状子就把八爷告到了县上…… 
  八爷最终被判了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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