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蒙

是夜，小男孩又扭阿扭地扭进了溟蒙庙，他认认真真磕过头之后，不太确定地轻声喊道：“溟蒙仙人...？”
    没有人出现.
    他沮丧地躺下，心里百转千回一一走过.他开始思考今天怎么突然就对那狗发了难，若是在以前，它想追便任它追了，反正也不会真正咬自己.
    可无缘无故地，凭什么就让一个畜生对自己耀武扬威呢？世间万物本该是平等，自己从没有惹过它，所以就不能让它那么追着咬！
    男孩儿忿忿不平地咬着唇，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就是要让那狗知道自己的厉害！
    溟蒙现行后，见男孩儿一脸苦大仇深，淡问：“在想什么？”
    被突然出现在身旁的神仙吓了一跳，男孩儿赶忙端端正正坐起来，乖顺道：“溟蒙仙人.”
    溟蒙维持着盘腿坐的姿势，歪着头支着下巴打量他片刻，道：“叫我溟蒙.”
    男孩儿头摇得像小拨浪鼓：“不行不行，那是对仙人的不敬.”
    溟蒙反问：“你心中对我是否尊重？”
    “仙人是我在世上最敬重的人.”小男孩正色道，“不只是因为昨晚的一口饭，而是仙人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看轻我，仙人愿意帮助我.”
    “既你是从心底尊重我，那何来直呼名讳便是不敬的道理.你须想，每日来我这儿祈愿的人很多，他们都是叫我溟蒙上仙.有些人是因为有求于我，便这么叫了；有些人是因为别人这么叫，他们才这么叫.或许他们心中会想，哪儿来的劳什子神仙，我才不信.”
    男孩儿忍不住笑出声，意识到不妥，忙又抿起嘴角.
    溟蒙循循善诱道：“你不是他们，我愿意听你叫我溟蒙.”
    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男孩儿张嘴讷讷道：“溟...蒙.”
    刚吐出两个字他连忙捂住嘴，见窗外没有雷鸣作响，也没有闪电来劈他，这才放下心来.
    溟蒙见男孩儿做什么动作都可爱，他柔声道：“再叫我一声.”
    “溟蒙.”男孩儿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他，“溟蒙.”
    声音里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软糯和甜意.
    溟蒙心满意足，他心情极好地开口问：“今天想吃什么？”
    男孩儿却道：“我以后不会再从溟蒙这里拿东西吃了.”
    溟蒙的脸一瞬间沉了下去，他冷声问：“为何？”
    或许是没见过生气的神仙，男孩儿有点儿害怕道：“昨天吃了你的贡品，是因为我真的想不出别的法子.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用更好的办法弄到吃的东西.”
    溟蒙看男孩儿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深邃，他疲惫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却又带着些纵容的无奈：“你倒是没变.”
    “阿？”男孩儿只觉莫名其妙，“什么没变.”
    “喜欢拒绝别人的好意.”溟蒙情难自已地刮刮男孩儿的耳垂，也没再管他能不能听懂，溟蒙又问，“那你今日来是为何事？难道就为了寻一处地方睡觉？”
    男孩儿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他嗫嚅开口道：“我是想向仙人...讨一个名字.”
    溟蒙幽然道：“不许叫我仙人.”
    男孩儿脸上眼看着越来越红：“溟蒙...我想问溟蒙，讨一个名字.”
    “本来是想自己起，可我连字都不识.”男孩儿羞愧地低下头.
    溟蒙怜惜地拍拍他的头，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回应道：“叫你青寻可好？”
    男孩儿瞪大了眼：“青寻？”
    溟蒙一个响指，两人面前便出现一大张宣纸和一支已经蘸好墨的毛笔.
    溟蒙执笔，不轻不重地在纸上写好“青寻”.
    男孩儿当场傻眼，原因很多：仙人好看的手，仙人好看的执笔姿势，仙人好看的脸，仙人好看的字...
    溟蒙问：“这名字怎样？”
    男孩儿二愣子般连连点头：“好看，好看.”
    溟蒙又在纸的一个小小角落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男孩儿惊讶道：“你的笔画好多.”
    溟蒙斜睥他一眼，又写了两个字：“那不如你叫卿峋，笔画也多.”
    男孩儿讪讪笑道：“还是第一个吧.”
    溟蒙问：“既然名字是我给你想的，那你随我姓如何？”
    男孩儿兴奋地脸涨得通红：“我如果和溟蒙一个姓，那我岂不成了小仙人？”
    溟蒙无可奈何地又提笔：“也不能完全和我同字，我这溟不太吉利，我想想...那便铭字好了，铭记于心、铭诸肺腑.”
    他在青寻前写下“铭”.
    “铭青寻.”溟蒙挑眉看男孩儿.
    男孩儿颤抖着跟读：“铭青寻.”
    溟蒙说：“你也不能只知道写你我的名字，这样吧，我教你写字，你可愿意？”
    谁能有机会让仙人当老师教写字阿！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男孩儿喜滋滋地“诶诶”应了，心情颇像炸开千万束绚烂的烟花.
    就这样，青寻也成了个小忙人.
    白天，他开始在镇子里寻活干.因为年纪实在太小，没有人愿意雇用他，他只能东家走走西家转转，时不时得个洗盘子送东西的活，一天能赚个馒头已是满足.
    晚上，他得到溟蒙那儿学东西.溟蒙没当过老师，干脆便捧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念给青寻听.一般是他先写一遍，再让青寻写一遍，写完了让青寻读，读完了就让他背.
    小孩儿正是长身体需要睡眠的时候，青寻经常背着背着就嗷嗷睡去.
    有时醒来的早，他发现自己枕在溟蒙的腿上，溟蒙直挺挺坐着，却也闭着眼睛.
    可有时醒来天已快亮，这时候溟蒙一般就不在了.
    这样的日子规律却不枯燥，青寻觉得实在是再好不过.
    白天的生活喧哗浮躁，他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渐渐习惯和不同嘴脸的人打交道.小酒馆的老板告诉他，小乞丐你要学着辨人，一味的善心成不了大事.
    到了晚上他有大把的时间与溟蒙独处，溟蒙坐在他身后，一手覆在他的手上，一笔一划教他写字.溟蒙告诉他，铭青寻你要学着做人，我不指望你做大事，可你要学会好好生活在这世间.
    青寻问：“好好生活很容易，我现在就可以，可为什么总感觉不够？”
    溟蒙反问：“那你还想要什么呢？”
    青寻答不上来.
    年岁缓缓过，时光缓缓流，不知不觉就好像是一夜之间的事，青寻从一个面黄肌瘦的小鬼头长成了面容姣好的模样.笑起来嘴角有小小的酒窝，蹙眉时表情灵动得丝毫不招人嫌.举手投足间隐约有股读书人的风采，偶尔和人说话讲理那气质也不是一般人可能比的.
    丹枫镇的人也不叫他小乞丐了，大家都知道他叫铭青寻，却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个这么文绉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