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泽 东与郭沫若

第51章


  比起《为曹操翻案》这样的学术文章,历史剧《蔡文姬》(更通过演出面向广大观众),就不仅在学术界,在知识分子中,更在广大读者观众中产生更大更深更远的影响。由于郭沫若是创作历史剧的高手,加之当时由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出演,以着名女演员朱琳为首的演出班子十分强大,演出时的北京实可谓盛况空前,简直是到了“人人争唱‘十八拍’(实际是带有昆曲味的剧终曲《重睹芳华》),到处谈说蔡文姬”的地步。
  《蔡文姬》一剧,说的是曹操从匈奴赎回蔡文姬的故事,剧中不可避免要写曹操,但无论如何应该说蔡文姬是主角。郭沫若在为出版该剧作序中却明确说道:“我写《蔡文姬》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替曹操翻案。”因此,他在剧中写曹操就用了浓重的笔墨,把曹操塑造成一个十分正面高大的形象。对于曹操镇压黄巾军农民起义,郭沫若认为确是曹操的错误,但又说“曹操虽然打了黄巾,并没有违背黄巾起义的目的”。而且,对曹操让其子曹丕称帝之事,郭沫若也认为:“曹丕称帝后建元‘黄初’,这当然有五行说的含义,和谯县出现过所谓黄龙有关,但和‘黄天当立’不也有一脉相通的气息吗?因此,我说‘曹操虽然是攻打黄巾起家的,但我们可以说他是承继了黄巾运动’。”他还在剧中写了曹操在准备起兵反董卓时曾和工人一起打刀。为此郭沫若也赞扬说:“我是特别重视这件事的。因为在一千七八百年前的知识分子就能够重视体力劳动,实在是件了不起的事。请想想看吧,我们今天有些比较进步的知识分子,就在一年七八个月以前,不是都还在轻视体力劳动,看不起劳动人民吗?”作者还借剧中人之口反复颂扬 “曹丞相爱兵如命,视民如伤。”“丞相去年远征三郡乌桓,正是证明‘王者之师,天下无敌’。”“曹丞相的主张是‘天地间,人为贵’。”“如今‘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的时代,已经变成‘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时代。”人们“应该效法曹丞相,‘以天下之忧为忧,以天下之乐为乐’”。“曹丞相为人是满好的。别人都说他很厉害,其实他非常平易近人。”“还有他的夫人也落落大方,那位卞氏夫人真是好,她从来没有骂过一次人,也从来没有发过一次脾气。”剧中还有一个场景是曹操的夫人卞氏一边缝补被面,一边对曹操说:“这条被面真是经用呵。算来用了十年了,补补缝缝,已经打了好几个大补丁。”曹操说:“补丁愈多愈好,冬天厚实,夏天去了棉絮,当被单盖,刚合适。”卞氏说:“你真会打算。”曹操对曰:“天下人好多都还没被盖,有被盖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
  ”该剧最初在《羊城晚报》发表时,还有一段对当年曹操“屯田”称赞。剧中男女农民齐唱“屯田歌”:“屯田好,屯田好,家人父子团圆了!团圆了!兵也耕,民也耕,兵民本是一家人。天下英雄谁最好,为民造福丞相曹!丞相曹!”剧中最后一幕原有一曲《贺圣朝》,以“天地再造呵日月重光”,“武功赫赫呵文采泱泱”,“万民乐业呵四海安康”,“哲人如天呵凤翥龙翔,天下为公呵重见陶唐”等词句歌颂曹操。北京人艺的导演在排演过程中,感到《贺圣朝》是以曹操为主,与剧名“蔡文姬”太不相协,与郭沫若商量后经田汉润色,将其修改为以赞美蔡文姬为主的《重睹芳华》。总之 ,《蔡文姬》一剧,除了女主人公蔡文姬为公为家(父女、夫妻、儿女)缠绵悱恻之情深深打动读者和观众,曹操也以一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公无私的领袖人物,印象极深。
  郭沫若此时为什么想到为曹操翻案?特别是在批判电影《武训传》以来不停的思想政治运动尤其是1957年“反右”运动以后突然想到为曹操翻案?他不怕被指责为帝王将相“评功摆好”,“宣扬封建思想”吗?当时知识界确有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有什么来头,有人甚至还为他捏一把汗。后来看来(其实当时也有人略知内情,且郭的来头也慢慢为人所知),这些茫然和忧虑都属多余。郭沫若为曹操翻案,动作之大,确实是大有来头。那就是风从高层来,且吹之已久。
  原来毛泽东对曹操一直有自己独到的看法,早就想为曹操翻案。
  还在1952年,毛泽东在读《南史·韦睿传》时,称赞梁武帝部将韦睿智勇双全,并就韦睿筑城御敌时所云“为将当有怯时”,批曰:“此曹操语。夏侯渊不听曹公此语,故致军败身歼。”(张贻玖:《毛泽东读史》,中国友谊出版公司版)1954年夏在北戴河,毛泽东对身边工作人员说:“曹操是个了不起的政治家、军事家,也是个了不起的诗人”,“曹操统一北方,创立魏国。那时黄河流域是中国的中心地区。他改革了东汉的许多恶政,抑制豪强,发展生产,实行屯田制,还督促开荒,推行法制,提倡节俭,使遭受大破坏的社会开始稳定、恢复、发展。
  这些难道不该肯定?难道不是了不起?说曹操是白脸奸臣,书上这么写,戏里这么演,老百姓这么说,那是封建正统观念所制造的冤案,还有那些反动士族,他们是封建文化的垄断者,他们写东西就是维护封建正统。这个案要翻。”还特意给女儿李敏、李讷写信说:“北戴河、秦皇岛、山海关一带是曹孟德到过的地方。他不仅是政治家,也是诗人。他的碣石诗是有名的。”(陈晋主编:《毛泽东读书笔记》,广东人民出版社版)1958年12月,毛泽东读《三国志集解》中卢弼对《让县自明本志令》的注文时,针对卢弼对曹操的指责,写了这样一段批语:“此篇注文,贴了魏武不少大字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李太白云:‘魏帝营八极,蚁观一祢衡。’此为近之。”(《毛泽东读史》)
    由以上可以看出,毛泽东对曹操的看法非常“正面”,但这毕竟还只是尚未公开的个人看法。恰恰毛泽东并不想隐瞒自己的看法,而是一有机会总会流露或公开说出自己的看法,只不过他不是着书立说,而是通过一些讲话报告或批示表达。
  例如1957年4月10日,他在与人民日报社负责人谈话时说:“历史上说曹操是奸雄。不要相信那些演义。其实,曹操不坏。当时曹操是代表进步一方的,汉是没落的。”(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着作专题摘编》,中央文献出版社版)据翻译李越然回忆,1957年11月2日,正在莫斯科访问的毛泽东将胡乔木、郭沫若等招来共进晚餐,兴致勃勃地与郭沫若纵论三国历史时说:“诸葛亮用兵固然足智多谋,可曹操这个人也不简单。唱戏总是把他扮成个大白脸,其实冤枉。这个人很了不起。”(李越然:《外交舞台上的新中国领袖》,解放军出版社版)
    “大跃进”时期,毛泽东对曹操的公开赞扬更多。1958年11月初,毛泽东召集部分中央领导人和部分地方负责人在郑州举行工作会议,即“第一次郑州会议”。
  他在会上讲话中专门说道:“把纣王、秦始皇、曹操看作坏人是完全错误的。”(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版)
    时任山西省委书记的陶鲁笳回忆,11月20日上午,毛泽东召集柯庆施、李井泉、王任重和他在武汉座谈,他们都以为要座谈的内容是预定在第二天,即11月21日开始的中央工作会议和相继召开六中全会的问题。谁也没有料到,当他们坐定后,毛泽东一开头却说:“今天找你们来谈谈陈寿的《三国志》。”他强调:“《三国演义》是把曹操看作奸臣来描写的;而《三国志》是把曹操看作历史上的正面人物来叙述的,而且说曹操是天下大乱时期出现的‘非常之人’、‘超世之杰’。可是因为《三国演义》又通俗又生动,所以看的人多,加上旧戏上演三国戏都是按《三国演义》为蓝本编造的,所以曹操在旧戏舞台上就是一个白脸奸臣。这一点可以说在我国是妇孺皆知的。”说到此,毛泽东愤愤不平地说:“现在我们要给曹操翻案,我们党是讲真理的党,凡是错案、冤案,十年、二十年要翻,一千年、二千年也要翻。”“说曹操是奸臣,那是封建正统观念制造的冤案,这个冤案要翻。”
    在陶的记忆中,从1958年11月第一次郑州会议到1959年4月的上海会议,毛泽东一直在精读《三国志》,并反反复复向党的高级干部推荐《三国志》中的曹操。(陶鲁笳:《毛主席教我们当省委书记》,中央文献出版社版)
    毛泽东对曹操的看法是正面的,肯定的,观点鲜明,态度坚决。郭沫若对此当然完全知道(何况毛泽东还曾在莫斯科亲自找他谈论曹操)。因此他为此着文写戏,积极响应。要说这是迎合媚上,御用作文,也无不可。虽然在那时,还未到“文革”时期那样对毛泽东的一句话,一个指示,就当成“圣旨”, “一句顶一万句”,“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但毕竟毛泽东是最高领袖,在意识形态领域树起了最高权威(那时尚不到“绝对权威”),他的话可以号令全国。他说出一些看法,人们都会努力理解,积极响应。此时此刻,作为文化界(学术界,文学艺术界)领军人物的郭沫若,能不有所表示,积极贯彻执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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