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对邱依然说:“我的经验,GRE不要只背单词,买点有趣的英文书来读,在背景里记单词效率比较高。”
这周六邱依然一觉醒来竟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她昏昏沉沉地坐在床垫上,看着旁边地毯上一摞七八本经济学著作,最上面反向摊开的一本,里面几乎四分之一的单词她都不认识,长长的句子也复杂生涩。她本来计划一天读十章的,谁知昨天心无旁骛地读了一整天,直到凌晨三点半才云里雾里地读完了三章,今天又起晚了。她很没成就感。
楼下是游戏的厮杀声。乔磊六点就起来了,比平时上班起得还早。他今天难得不加班,得赶在妻子起来前多打几场游戏升升级。两人同时在家的时候,她总是提出一起做这做那——一起打扫屋子,一起买菜,一起做大餐,一起去公园散步,一起去“城里”逛逛商店、下顿馆子......——唯独不剩时间给他游戏升级。
邱依然一迈出主卧的门心情就更差了。楼下不仅很吵,还黑暗一片。客厅的百页窗帘紧紧闭着,她最讨厌外面白天屋里却黑着。尤其最近,她愈发觉得天光易逝,才起床没多久,还没翻几页单词没读几行书,怎么一眨眼又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于是,白天家里黑,就仿佛提前进入了黑夜,让她对时间的短暂更感恐慌。
她站在大中午的黑暗里,环视着家里的一切——从楼上到楼下,一路上扔满两人的衣服和鞋袜。乔磊的工地包又挡在楼梯口了,周围凌乱地躺着七八双鞋。昨天晚饭的残羹还摆在茶几上,周围一团团擦油的纸巾,一块没吃完的面包又忘了及时放起来,已经又干又硬,又得扔了。茶几下面是一摊新近寄来的杂志,不但乔磊没看,就连她自己也因加大力度学英文没时间看了。厨房里也是满的——煲完汤还没刷的慢炖锅,粘着剩饭粒的电饭煲,几个过夜茶的杯子,吃空了的点心盒,果蓝里剩了一个烂了的苹果和一个长毛的橙子,处处都是随手乱放的包装纸和垃圾......
乔磊坐在电脑前死死盯着屏幕,一手敲键盘,一手点鼠标,忙得不亦乐乎。他手边放着两个吃完的冷冻速食盒和喝空的饮料瓶。在沙漠气候里醒来,嗓子难免干疼,一个大瓶橙汁被他今早一口气就喝空了。
邱依然的嗓子也一样干。她每天起床后有喝红茶的习惯,即使没有红茶有杯水也行,可是,凉水杯又是空的,烧水壶也是。她刚要接水烧,发现水池里又堆满待刷的锅碗。她刚要把这些锅碗放进洗碗机,又发现洗碗机里干净的锅碗还没拿出来。
她之前在书上读到过“蝴蝶效应”,现在可真正体会到了——不先把洗碗机清空,就无法把水池清空;无法把水池清空,就无法接水烧;无法接水烧,就没有水喝;没有水喝,就得口渴。
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每要做一件事,总是不能立即就做,总有另一件事挡在前面。
她一边清空洗碗机一边看墙上的表。什么时候就已经快一点了?自己的手今天怎么这么慢!
这一套粉色花边的细瓷碗,是结婚那年她婆婆让乔磊带到美国的,却被他后来在搬来亚利桑那的途中因不会打包碎了三分之一去。她对剩下的这些总是倍加珍惜、轻拿轻放,生怕碰出声响来。可今天的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不耐烦地把碗盘丢得叮当乱响,也没遵守既定的摆放位置,碗橱里哪里放得下就随手放哪里。
“打了就打了!”她在心里说,“许他马虎就不许我马虎么?凭什么!”
水烧上了,她又开始洗那些不能放洗碗机的碗盘。她着急地挥动海绵,把洗洁精水溅了一身。她在心里骂道:“妈的这些为什么不能用洗碗机!”她当初刚持家,多买碗的目的单纯为了一时没刷碗的时候还有碗用,可她现在才知道,多买的都是负担,不仅刷碗的数量不会减少,还把这本来就小的厨房占得什么都塞不下。
她发现炉子上有几个用罢的泡面佐料袋,周围洒着些面饼渣和辣椒粉,地板上也有。她皱着眉头,随便在桌台上拿起一块用过的厨房纸沾了水,抹去这些粉末渣子,再把几个袋子都扔进垃圾桶。
垃圾桶里又臭气熏天地塞满了,一群小虫又扑簌簌地飞出来。
她忍不了了,对乔磊喊道:“一会儿你倒趟垃圾!”
他没回应,不知是不是枪战声太大没听见。
邱依然刚又继续刷碗,却发现一个剪开口的香油调味包躺在桌台上,旁边那把蓝色剪子的刀刃上有几滴半干的油渍。她顿时怒从中来!她告诉过他无数次了,蓝色剪子不是剪食物的,是剪纸箱子和胶带的,绿色剪子才是剪食物的。他用错也就罢了,用完还不及时清理,剪子上沾了液体不及时擦干会锈掉,他已经像这样毁掉两把剪子了。
她又对乔磊吼道:“你过来!”
他这次听见了,大声回道:“等一下!三分钟!”
她本来打算让他亲自清理这把剪子,可一想到他从来就洗不干净任何东西,他洗完的,自己也得重新再洗一遍,便呕着气干脆自己洗了。
乔磊的游戏实则是十五分钟后才结束的。邱依然已经做完了所有的活,吃了麦片准备上楼看书去了。
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你又用错剪子了!”她板着脸说,“用完又没洗!”过了这些时候,她觉得与其再详细地跟他纠缠还不如多看几分钟书。他推脱起责任来可是没完没了的,得到她心服点头。可她今天不想点头。
“哦。”他挠挠头说,“我就剪了一下......”
她一把推开他往楼上走,用最简短的句子陈述道:“我现在去看书。晚饭前你跟我去买菜。”
“几点?”他问,带着不情愿的失落表情。
这表情让她恼火。她冷冷甩出一句:“我说了晚饭前。”
他又问:“具体几点?”
其实她也不知道具体几点。她做事只有个大致的时间框架,开始后就一件接一件不停歇地直到做完,可具体到某一件事的时间,她也说不出来。她气势汹汹地反问道:“晚饭几点你不知道吗!”
乔磊边想边慢悠悠地说:“通常是我下班回来......嗯......五点四十五。可如果你这一天用车去接我,都是六点之后才吃。周末就不一定了,也有早的也有晚的,取决于你什么时候有心情做。还有,你说‘晚饭之前’的意思,你是要晚饭之前的一分钟出去,还是晚饭之前确定回来?后者的话我们至少要比五点四十五提前一个小时走......”
邱依然听着听着就快要崩溃了。这番半天还没有共识与了结的对话正在一分一秒地耽搁她的读书时间。为什么不能她只说一个字,他就了解了全部的意思呢?
她说:“好!那我就明确告诉你——四点半!四点半准时出门。你最好提前给我做好准备!”她说完就咚咚咚咚地跑上楼去了。
她面朝阳台趴在主卧地毯上,盯着手里那本根本就读不懂的经济学著作。满眼的英文单词,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进不到她脑子里去。她强迫自己读完几个段落,看见阳台上的花在烈日下恹恹欲睡,便赶忙起身到卫生间接了桶水去浇。
意大利香叶都黄了。十几盆黄色罗兰也不太精神,细密的花茎同一个方向歪着,一把乱草似的。
她不是摆花弄草的人,养花纯粹为了香气。罗兰的香,说不上来是浓还是淡,浓在老远就能闻见,淡在怎么闻都是清新淡雅的。更重要的是,她对这香不过敏。而且她只买黄色的。
这是一个人的心理补偿。她的心里一直有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留给一个或许可能的存在,一种可以和自己默契共存的香气。禁忌与桎梏也是欲罢不能的追求。
西晒的阳光毒烈地罩着。邱依然眯着眼,头懵懵地举着水壶。猛然间,她神思慌乱——怎么没闻见香气呢?是花落了?还是天气太热?她赶快跪下,把鼻子埋进花里嗅嗅——有香气的。她才放下心来。
她回屋去读完书的第四章,头昏脑胀地查出所有生词后就已经三点五十了。她不想在出门前开始第五章了。她不喜欢开始却完不成的感觉。
她去楼下喝水,发现乔磊刚刚输了场游戏。这个时间,他国内的兄弟们都纷纷起床上了线,开始跟他吵吵闹闹地分工组队了。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敲敲他肩膀,提醒道:“还有半个小时。”
“我知道。”他说。
她回楼上去上网,同时注意听着楼下的声音。四点一刻,游戏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四点二十五,还是没有......她在楼上的卫生间里简单梳洗一下,换上出门的衣服,四点三十分整准时站在了一楼楼梯口。
乔磊的一场游戏正在进行中,他看见妻子下楼来就知道时间到了。他的表情变成愧疚与气愤团在一起的纠结——现在走人,对兄弟不仗义,这是团队游戏,一人走了一队八成得完;可再不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打完。这游戏短则十几分钟,长则一个小时,妻子一定要生气了,她今天的情绪本来就不对头。
他就这样厚着脸皮继续打,余光中看见妻子像一颗扎人的钉子杵在那,让他精力不能集中,被兄弟们谩骂打的什么狗屎。
他抽空给她做“再给我一分钟”的手势。她站在原地没有反应。他心里更没底了。十分钟过去了,她一转身跑上楼了。又过了二十分钟,他才结束游戏放下耳机跑上楼,见她穿着外出的衣服僵尸一样平躺在床垫上,眼睛哭得红红的。
他知道自己错了,可又不敢凑近跟她说话。她最近脾气古怪,动辄不是极易流泪就是火气窜天。他站在卧室门口远远地说:“我本来以为曹哥小路他们才醒,第一场绝对十分钟就输,谁知曹哥几次力挽狂澜,我们几次差点就输了,他又给救回来了......”
邱依然平静地问:“我在你心里没有游戏重要,是不是?”
乔磊一听着急了:“当然不是!”他走过去靠着床垫坐着,一只手摸着她的膝盖,“你在我心中是最最重要的。”
“可我不是这样感觉的。”她说,“为了游戏,你可以无视与我的约定;为了游戏,你可以不在乎我的时间;为了游戏,你可以让我无限制地等你。而我为了跟你的约定,提前就不再读书了。”
“对不起。”乔磊道,“这次是我的错。”
邱依然瞬间纳罕。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承认错误。她没说话,却觉得有点开心了。
“还去买菜吗?”他拍拍她的腿问,“其实我今天一点都不饿,不想吃晚饭。”
她刚消下一半的气又瞬间涨满了。她在心里骂道:“那我呢?你不饿我就不饿吗!”她忽然有种报复他的念头——她听得出他还是不想去的,可她就偏要拉着他去,不仅要去,还要买很多很多东西,自己计划好的事无论如何也得做完。
邱依然早就穿戴完毕。可只穿好牛仔裤的乔磊突然肚子不舒服,临时需要蹲大号。
她靠在厨房与车库之间的门边墙上等他。十几分钟后他从一楼卫生间出来,去楼上找了件T恤衫套上,又拿着两只干净的袜子下来,坐在正门鞋架旁的小凳上穿。
加菲饿得大声哀嚎,求邱依然不应,只好去讨好地蹭乔磊的腿。他抚着猫的脖子,捏着嗓子说:“你这只肥肥是不是又饿了?知道我们要出门。”
邱依然默然地听着。她不敢开口说话——既不愿变成唠唠叨叨的催命鬼,也不想让他觉得她对他的话很感兴趣,否则他更要说起来没够了。她忍着性子,倒要看看她老公需要多久才能出门。
乔磊穿完鞋,抱着加菲走过来。加菲在他怀里乖乖让他抚着头,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问:“不然现在喂了它吧?你每次去沃尔玛一买就不下一个小时,等回来就过了饭点了。”他看一眼墙上的表,“反正也快到它的饭点了,早几分钟也不要紧,今天是周末,何不给他早点开会儿饭?它最近训练有素,表现还不错。”他嘴里说着,却只顾和猫玩耍。
邱依然皱眉道:“要喂你就立刻喂,不喂你就立刻走。”
乔磊把猫放在地上:“我不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吗?我觉得还是现在喂了比较好。”他去橱子里取猫食,谁知刚抓过袋子来就手一松,一大袋猫食“啪奇”一声倒栽在地上。
邱依然再也受不了了,怒目道:“你说你怎么老是洒东西!”
他不满妻子这种责备的语气:“我哪有‘老是’洒?”
“泡个咖啡洒一桌子咖啡沫!倒个水洒一地水!泡个方便面,洒得到处都是佐料!”
“不过几次而已。”
“你知道我最讨厌就是你洒东西,因为你洒了从来就不立刻收拾了,还踩在脚上,再散播到别处去!”
“我这不是在收拾吗?”乔磊争辩说。毫无经验的他一把把那个倒栽葱的猫食袋子垂直向上拔起,这下又哗啦啦洒出来更多。“哎呀卧槽!”他红着脸,笨手笨脚地把猫食一把一把地从地上抓起来往袋子里放。
邱依然一动不动地板脸看着这一切。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个慢动作电影。她最近的生活都是飞奔一样快进的。
乔磊边捡边跟加菲说:“肥肥,快!把地上的都吃干净!妈妈生气了!”他只把大把的拾起来,剩下的就留在地上,跟妻子说:“我保证,一会回来地上绝对一干二净了,你信不信?”
她白他一眼,转身就开门进了车库。他把猫食袋子随便往橱子里一扔,开口也来不及卷卷封上,赶紧跟上妻子的步伐。
坐进车里他才发现没带手机。他去沃尔玛没有手机是活不下来的。他立刻就跳下车回去拿。
她坐在车里面无表情地忍着。她知道他是忘性极大的人,几乎每次出门后都要再回来一趟,或者两趟,不是忘了手机就是忘了公司门卡,有几次还忘了午饭。可见惯归见惯,她还是不能坦然接受。她自己从不这样,她厌恶他的忘性一次又一次地给她的生活也带来多余的麻烦。
车终于开出了车库,可才开到高速口,乔磊又发现没带钱包,只好再一次回去。他完全不记得昨天回家后钱包随手放哪了。两人在家里满桌满地的杂物中翻了十几分钟,还是她找到的。
她忍不住抱怨了句:“怎么你每次出门都忘东西!”
“哎!”他不服地说,“我刚才是要检查的。可你先是脸色和态度不好,很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精神紧张。后来你一转身就走了,也没给我留检查的时间。”
邱依然悔死了,她一时实在忍不住的一句牢骚又换来这段让她更加怒火中烧的话。可她不敢再发泄了,只好强堵在心里。
六点半了,天刚要暗下去。这若在大城市,一天中最好的时间才刚刚开始,可在这荒凉的小地方,却意味着危险的开始。乔磊曾听他一个同事说,“沃尔玛的停车场”是在黑天之后最容易发生罪恶的地方。邱依然想起这个就忍不住十分担心。
硕大无朋的沃尔玛,人一进去就迷了方向。乔磊向来憎恨这里。购物本就是他的噩梦,而这个大地方,只在食物区把每一栏货架走上一遍就要花上一个小时,实在折磨他的耐心和毅力。
邱依然刚往车里放了几样蔬菜就看到了乔磊低落木讷的脸,这脸让她更加焦急,只想拿完快走。她先是冷着脸不跟他说话,直到看他频频去摸额头才问他怎么了。
“有点头疼。”他说。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我也不知道。”他一脸半真半假的病怏怏样,“可能是拉肚子的事,开车的时候就开始了,也可能是今天喝水太少。”
“你喝水少?”她恨恨地说,“谁让你在电脑前坐了一天?凉水没了喝果汁,果汁也喝完了就干着。我如果也像你一样懒,只喝现成的,咱俩就都渴死在这沙漠吧!”
乔磊本来就排斥这里,又被老婆训斥几句,心中更是不快。他今天连手机游戏也不想打了,只想回家。这个时间购物的人不多了,邱依然偶尔看见个脏兮兮、满是纹身的男人,总持个戒心保持距离,同时加快拿东西的速度。沃尔玛周六白天的顾客最多,这会儿半空的架子上都是被人挑剩的菜,模样残破不堪,价钱也没有便宜。她皱着眉头,又丧气又着急地挥动双手挑拣着还看得过去的买,一回头,却看见乔磊推着车,还站在几米之外的门口区域,像是钉在地上没动。
“过来啊!”她冲他喊。
他赌着气,不情不愿地慢悠悠推车过去。她顺势把挑好的几袋菜放进车里。
他说:“我在想我要不要也开始喝红牛了。我同事都喝。公司提供的免费咖啡已经对我们毫无作用了。有人一天喝三罐红牛才能撑下来。我在考虑要不要也买一灌,先试试,看看有没有效果。”
邱依然一边继续挑菜一边说:“你要买现在就去找,别站这一动不动地说什么‘考虑不考虑’,有那考虑的时间早就拿来了,早拿了就能早走。”她迅速不停地往车里放菜,想在彻底黑天前,或乔磊彻底崩溃前,尽量多买一些。
他说:“可我现在还不确定我一定需要。目前是百分之五十的尝试可能。现在的问题是,我得比较一下‘现在过去找’造成的麻烦,和‘上班没精神’引起的痛苦,哪个更重一些,再决定到底值不值得现在买。”
“妈的。”邱依然在心里无语地骂道,“只有嘴皮子,毫无行动力。”
她走到他身边认认真真地指着对他说:“这样,你决定不了的我替你决定:你现在就去饮料架上拿一灌回来,我们买回家尝试一下。我告诉你在哪,OK,记住,饮料是第11排货架,你从前面这条路往里直走,看头顶标志,看到11号货架右拐,红牛就在那一排。”她说完一刻不耽误地又跳回去挑葱和姜。
乔磊说:“这是我要喝的,买不买得我自己决定。”
“你决定?”邱依然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要是什么事都等你决定,咱俩今晚就住沃尔玛算了!”
她走到肉类区,看到架子上也半空了,她每次来必买的碎牛肉一盒都不剩了。
“奶奶的!”她沮丧地骂道,“好不容易来一次!”她再一回头,发现乔磊又钉在蔬菜区一动不动了。
她忽然觉得,这种举步维艰的感觉真是像极了自己目前的生活——停滞的、沉重的、充满抱怨的、没有解决方案的。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精神,正向一个无底的黑洞里坠落,毫无挣扎地静止等死;而她,正拼尽自己的所有力气拖拽着他,一点一点挣扎着往上爬。
她刚又要喊他过来,忽觉一阵头晕,心脏极速跳动,四肢像被抽空了力气,沉得抬不起来,胃里也翻江倒海的很不舒服。
她使着最后一点力气给他招手。他才又不情不愿地推车走过去。她立刻靠在他的肩头,想抓住他的手臂,可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抓不紧。她说:“baby我突然感觉很不舒服。”
“怎么回事?”他瞪大眼睛问。
“头晕恶心。心跳好快。突然没力气了。你摸摸我的额头热不热。”
他摸摸她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不确定地说:“好像没有。”
“没有?可我自己都感觉自己在发热。你再看看我的脸,有没有苍白?或者蜡黄?嘴唇呢?白不白?”
他端着她的下巴仔细看看,支支吾吾地说:“好像和出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她不相信,要求他再仔细看看。他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他说:“我又不是医生,哪会看脸色啊?”
“是个人都会看脸色!”她狠狠瞥他一眼,“脸色都不会看你还会干什么!你老婆马上就死了你都看不出来!”
“哎哎哎!”他不满地说,“我会的事多了!你不能因为我不会看脸色就说我什么都不会!”
她已经持续不断地出了一身虚汗了,没力气再跟他争辩,也没力气再买菜了。
结完帐出来,乔磊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他跟着推车的邱依然一路小跑,笑着问:“baby你开回去怎么样?你还从没开过夜车呢。”
她觉得伤心,自己难受却强装没事,为了不让他担心,可他不仅看不出来还得寸进尺了。她站在后备箱旁怒气冲冲地直言:“我现在不舒服!”
他又重新有一刻的担心,说:“那今天算了。哪天再晚上出来你再练。我开过几次夜路,我的经验是,晚上和白天开车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看他只顾说,只好自己拿出车钥匙按开后备箱的门。
“.....哪怕是你熟悉的路,你第一次开夜路,所有的景物都变了,就像开一条陌生的路......”
她半听着,手忙脚乱地把一袋袋食物往车里放。他一边说一边也开始帮忙,只是速度慢很多,她放三袋他才放一袋。
直到两人还了推车,坐进车里,乔磊还没有说完:“我如果像从前几次那样加班到半夜,而恰好你白天需要用车,那你接我的时候天色就会像现在一样黑,可能比这还黑。而且去公司的路不像来商场这条路,有那么多路灯。你想象一下,你大半夜去公司接我,看路全靠两只车灯,周围一片黑暗,”他笑起来,“你现在连车灯都不会开,更别说分什么情况下开大灯,什么情况下开小灯。我觉得你现在绝对接不了我。我要是加班加到夜里,铁定得和同事拼车......”
邱依然按住性子,听着这翻没有尽头的讲述,在这寂静无边的夜空下,在这空落落的停车场里。她想,如果说话的人是她五六岁的儿子,他兴奋地把自己经历的趣事讲给她听,她再忙再烦或许还有点兴趣和耐心。可这人是她的丈夫,一个大她三岁的成年男人,她以为自己可以小鸟依赖的男人!他不顾这是夜间的沃尔玛停车场,不顾她的身体不适,不顾快八点了她还没吃晚饭,不顾她因为‘他’,没买全下周要为‘他’做三餐的材料。他就只顾自己滔滔不绝地说些也许永远没可能发生的假设。
“开车!!!!!”她突然吼道,那声音简直在声嘶力竭地尖叫。
他被这突发的歇斯底里吓住了。他默默看她一眼,发现她正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像个孤野里的白面女鬼。
他怯怯地发动了汽车。
两分钟的沉默后,邱依然觉得自己胸中有一团火必须要冒出来,否则自己会被烧为灰烬。“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个丈夫。”她说。语气是平静的,却也是绝望的。
乔磊吓坏了,他问:“我怎么了我?”
她没回答。
他听不得这样莫名严重的话,不依不饶地追问:“说话啊。你丈夫怎么了?他是打你了还是背叛你了?”害怕让他声音颤抖。
她心想,得举出个实例来才能让他明白。她说:“要不是我丈夫把那些香水纸弄下来,我就不会过敏!”
旧事重提,乔磊这才发现妻子对那件事依旧耿耿于怀。他不得不又一次解释道:“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那天早上起来有多难受。我头一晚加班加到十点半,一早为个会又得提前一小时过去......”
她早就知道他又得说这个,她都会背了。“好!”她打断他,“就算你是因为疲劳不小心弄掉的,那么,当你看到纸掉在衣服上,为什么不立刻捡起来扔到垃圾箱里去呢?你不但没立刻扔掉,还卷在衣服堆里一起翻找......”
“我当时马上就得走了!”他插嘴反驳道,“而且我只睡了四个小时,我的脑袋不清......”
“我之前提醒过你多少遍了!”她这一次成功地压过了他的声音,“那些纸上有香水!那些纸上有香水!要小心!要小心!你明知道你老婆对香水过敏,你看到那些纸掉下来以后,为什么不立刻捡起来扔掉?为什么不把确信沾到的衣服立刻挑出来放进洗衣筐?这不是常识吗!这不是一个正常人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都该有的基本意识吗......”
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划过耳际,车陡然停住,两人同时往前栽去。一阵急促的长按喇叭,有人开车窗咒骂,然后一辆白色大号皮卡的轮廓在夜色里“呜哧”一声开走了。
“怎么回事?”邱依然惊慌地问。
“妈的我没看见那有个stop!”乔磊惊魂未定地说,“吵吧!妈的接着吵!”
两人被吓抖的心脏还没平复,又听见一阵长急的汽车喇叭。横向开来辆车,闪着两只晃眼的前灯,催命似的让他们闪开。是邱依然先意识到他们正在路口中间,她大喊:“快往前开!快!往前!”
乔磊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往前开过路口,在前面空荡的石子土路边停下来。他觉得自己还有重要的观点没陈述完毕:“baby说实话,关于那件事,是你明明知道自己对香水过敏,还冒险用那些纸来熏屋子。你要是直接撕下来扔了,我就不会有弄掉的机会,也就不会有你皮肤过敏这件事了。要是追根溯源,你自己才是这件事的源头。”
邱依然突然精神崩溃。
她嚎啕大哭起来。不是因为她老公这番强词夺理、推卸责任的话,而是——车又停了,她的生活又静止了。为什么每当她想做点什么,死一般命运的手就会牢牢攥住她的脚腕不让她往前,她拼尽全力也只能在原地挣扎。
她又想,如果自己天生就不对香水过敏,那所有这一切遭遇和争吵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这个一马平川的大路口一角有个小型加油站,站下有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这就是此刻她视野所及处唯一可见的人类文明的亮光。今晚诡异得不见星星。单调无边的夜空与沙漠连成一体,把她眼前染成一片墨黑。嶙峋的石头远山只剩下模糊的二维轮廓,如坚利的锯齿,或野兽的钢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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