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邻居看过来

  那个时候，穆熙言只是一处小村庄的小子，是父母生下的老三，名字叫做穆三。
  两千多年前本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男女大防，小孩子家家的当然更加没有这个区别，所以从小在一起玩也是相当的正常，那个时候，穆三最喜欢的，就是和隔壁家的小姑娘一起玩。
  隔壁家的小姑娘叫芷云，楚芷云，据说这个名字是因为当初楚老六曾经帮过一个路过的儒生，所以儒生为了报答，便帮他当时尚在襁褓的女儿取了个名字。故名芷云。
  楚芷云从小就玉雪可爱，但是因为常年在泥地里打滚儿，在稻谷地里抓蚂蚱吃，根本显不出她的容颜来。
  那个时候的穆三和楚芷云上过歪脖树，掏过麻雀窝，一起从小玩到大。
  小时候的小孩子也在一起扮过家家酒。
  “我做新郎。”穆三举手。
  楚芷云捡起一块破布：“我做新娘子！”
  另外的孩子明显不愿意：“为什么是你做啊。”
  楚芷云拍拍胸口：“因为我有红盖头啊，我娘说，女孩子要有红盖头才可以做新娘子的！”
  “……嗯！我做新郎！因为新郎官会穿得特别好看！”穆三的理由非常充分。
  其他的几个孩子明显没有明白这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义，然而这个时候并不妨碍他们说出来田间地头的荤话风话：“诶！穆家的小三儿想娶楚家的小丫头！”
  楚芷云立刻站了起来，手里的破布一甩：“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你们不能这么闹。”
  几个孩子立刻跑远了，绕着附近的田埂开始乱七八糟的唱歌：“小娃娃，做新娘，穆家老三想婆娘……”
  穆三也站了起来，气得不行：“你们！”
  这样打打闹闹的日子里面，孩子们总是会慢慢长大的，原本这样穷困但是充实的日子，至少可以过得下去。
  直到有一天……天灾袭来。
  先是整整三年的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家家都吃尽了余粮。
  在这样的饥饿下，孩子们的个子一瞬间都窜得很高，但是身体依旧单薄瘦弱。瘦的几乎可怕。
  第一年的大旱村子里还勉强可以挨得住，第二年已经开始吃树皮，挖土吃里面的蚯蚓。
  饿得不行的情况下，第三年已经开始吃人了。
  最简单的办法是吃尸体，更可怕的是还有易子而食。
  穆家一共有七个孩子，穆三只是老三，如果要易子而食，暂时轮不到他，但是他也依旧这样。
  楚芷云的父母已经又给她生了一个弟弟，楚芷云家里只能说得上还没有轮到易子而食。
  就在这个时候穆三的幸运来了。
  一个来自远方的云游方士路过了这里，在看到穆三的时候，摸了摸他的骨头，然后就要把他带走。
  方士没有跟穆三说别的：“你跟我走，做我的徒弟，我让你一日三餐顿顿饱腹。”
  穆三瞬间就被说动了，他拽住了方士：“能不能看看村子里的其他人……我想让他们跟我一起走。”
  方士很冷漠的拒绝了：“我只要你一个人，其他的人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是不会同意的。我只需要一个学生。”
  穆三很快就不再说话了，穆三的父母还是同意了方士把穆三带走--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与其活活饿死在家里，不如直接带走让他活下来。
  不是真的逼疯了，又有谁愿意易子而食呢？
  之后又过了一年，皇帝派人来招宫人，男人会被阉割，女人会永远的不能再回来。
  有的人家愿意，有的人家不愿意。
  楚芷云没有直接去，她去问了来招人的内侍：“请问公公，如果愿意进宫，是不是能拿到些吃的？”
  内侍虽然傲慢脾气倒也不算很差，看见楚芷云虽然脸色饿的蜡黄，整个人单薄瘦弱，但是总算也是个标致的姑娘：“每人进宫可赏一丈的细麻，十八斗的老米，你可要进宫么？”这也正是这群内侍并不贪污的原因，原本来这个苦贱之地就并不是什么美差，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受宠的宦官，拿来的东西却都是麻布和老米，根本不足够吃什么回扣。
  一丈的细麻，楚芷云粗粗地算了算，一丈的麻布就算不能拿来裁衣服也可以拿来煮汤喝，十八斗的老米至少足够一家人吃上一阵子。
  想了又想，楚芷云说：“公公，我愿意进宫。”
  内侍笑了，操着不男不女的尖细嗓音道：“真是听话的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楚……楚……芷云。”楚芷云在小村子里长大，还从来没见过无论是性别还是其他的都这样阴阳怪气的人。
  楚芷云用自己，来给全家换了十八斗老米，一丈的细麻，这是她为了自己的家人唯一能做的事情。
  之后，楚芷云坐着马车，跟着一群姑娘离开了自己生长的家乡。
  三年的饥荒，之后是铺天盖地的蝗灾，满地的蝗虫把刚刚长出来的庄稼吃个精光，在这样艰难的岁月里，仅仅十八斗米，却成了那个时代最后的一点点亲情。
  后宫做宫女的生活其实并不是很好。楚芷云分到的是最基础的杂役，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就要穿着膝裤，在宫里勤勤恳恳的做着杂活。
  宫女在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所以一生一世不能嫁人。然而实际上，也只是宫廷里的侍女而已。
  楚芷云在宫里安静的活着，宫里面虽然工作繁重，但是至少可以吃饱喝足，十六岁的楚芷云已经逐渐养出了些少女的玲珑身段。
  而这个时候的穆三，只是刚刚进入修真界。
  有的方士是真的有本事，然而自从秦始皇焚书坑术士之后，很多人便不再敢继续招摇撞骗。而此时的穆三，刚刚获得了自己的名字。
  “你就叫熙言。”方士的确兑现了诺言让穆熙言吃饱，但是他获得的都是些青菜--据方士说，吃肉容易带来先天浊气。
  但是对于穆熙言来说，他从小到大都不曾吃过肉。只要能够吃饱，就很开心。
  穆熙言这样的人实际上极其适合修仙，从没有接触过任何东西，心性纯洁，欲望更少。
  人都是要长大的。
  终于在楚芷云十七岁的这一年--穆熙言总算达到了筑基期：“我要下山。”
  方士不打算阻止穆熙言：“你要下山做什么？”
  “我要去找我的家人还有我的朋友……”
  “可以，你走吧。”方士同意了。
  如今的楚芷云生的极美，皮肤白皙的宛如细瓷，嘴唇红润的宛如天边的火烧云，美的惊心动魄。
  然而就算这样的美丽在宫廷里成千上万的佳丽之中，也毫不显眼。
  楚芷云已经长大了。
  穆熙言……却不得不亲眼面对离别。
  旱灾之后是蝗灾，蝗灾便会酿成饥荒，饥荒之后便是瘟疫。一场下来。满地白骨。
  尸体连草席都混不上，只是往土里一埋--能埋了的还算是幸运的，有的尸体直接被人偷走去吃掉了。
  骨头都散了一地。
  穆熙言再次回来，连当初泥巴做墙，稻草盖顶的小屋都已经找不到。
  甚至连一个小土包都找不到。
  穆熙言只找到了满地的废土。什么都没有。被废弃的屋子，干枯的老树，满地乱飞的乌鸦。
  什么都没有……
  那……芷云呢……？
  穆熙言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守在老树下的老人。
  老妇人已经双目失明，手指瘦到关节已经凸起，穆熙言看了好久，才勉强把她认出来：“……老人家……您怎么……在这里？”
  “走不了啊……你是谁啊……”
  “我……我是……穆三。”穆熙言蹲下来直视着老妇人浑浊的眼睛：“您知道其他的人去哪里了吗？”
  “哪儿还有人啊，当初这里饿的都疯了，来回互相吃，都吃尽了。我老婆子，他们都嫌我的肉柴，所以把我扔出来。现在他们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
  “那……您知道……楚家的人哪儿去了？”
  “都死了吧。他们家的大丫头进宫去当了宫女，给他家换了十八斗米，后面都饿疯了，尽往他们家去抢。那天我就听见那两口子还有那娃，都给饿疯的人给打死了，死了之后也没人埋，就有人偷摸着给吃了。”
  “……”穆熙言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世上还有如此的黑暗，他搓了搓手，把双手在老妇人面前一挥。
  之后远远离去，老妇人意识到自己恢复视力之后绝望的看了一眼已经彻底毁碎的故土。
  瘫倒在地，再没有起来。
  而楚芷云原以为自己的牺牲可以拯救一家人，却还是没有能够拯救。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而北方的狼群，又要打过来了。
  和平最好的选择，自然就是和亲。
  入宫多年，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楚芷云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提出，要去和亲。
  然而所谓的和平，也许只是白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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