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神戮

确实，突然说到了仿佛是神界禁忌一般的话语，猛然之间又似是触动了神祇心中那抹仿佛是伤口般的颤抖，忽地，他们虽是凡人，却感受到了小白与白羽心中那抹难过。
    奈何……她每每说到戮，脸上总是掩不去的苦涩。戮总是远远地看着她为他人带来的幸福，然后转身，继续担下黑暗和罪孽。她就像天空中那轮孤天高月，寒冷、遥远、疏离，却独自照亮漫漫寒夜。
    “总要有人去。”她总是这样说道，“这本是吾应为之。”
    像是自我放逐一般，让她所认为的，本不应存在的身躯，承担着本就存在的、实实在在的痛苦。如果这样，还能称作是“本不应存在”么？
    存在……即是合理。
    她要为那些重要的人存在着，却又要为那些重要的人消散。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自己。
    黄昏夕阳，像是血染。就像是当初神魔战场上，被那飞溅三尺的鲜血染红的天，凄凉、哀婉，却又遥远而不可触及。但……如果没有那天将三尺血染遮天般挡下，这抹血色，是否就要降临到大地上，那么，是不是，大地就会血流成河？
    黄昏夕阳，总是让人悲伤。因为，那是流血的颜色。夕阳，总是鲜血与泪水浸染中那声声叹息。
    “你们要小心了……神魔战场，快要到了。”小白和白羽骤然脸色微变，变得严肃。小白慢慢地说道：“你们知道，萨满这一次为什么要来么？其实，如果单纯是神魔战场，我们就能够带你们来——”
    “因为，萨满说，她感觉到了……魔王一丝残魂转生后的气息。”
    “她感受到了——为什么只有她？”素还真暗忖中不及说出，忽地感受到剧烈的罡风伴随着亡魂哀嚎中，黑暗将所有人吞没，唯独那司水上神和司火上神身周的蒙蒙光圈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不至于让众人完全被黑暗吞噬，还能看得清……身边的同伴，还能感受到他们身上心脏砰砰跳动的有力和热血澎湃。
    小白和白羽在高速飞行中，是会带起极强的罡风，以众人本身的力量，是承受不住的，所以需要小白和白羽用自己的神力护住众人——而神魔战场，实际上根本就不在这个空间内，所以，他们必须穿越一段混乱空间，正如傲因所说，混乱空间，也就只有上神才能承受得住并且穿越而去了。
    在小白和白羽的保护下，仍是如此之强的罡风，众人不得不运功抵挡，虽是被风呼啸得眼睛都睁不开，就连身上亦是被划出道道伤痕，刺痛使得众人还感受到身体的存在，不至于被那凛冽又刺骨的寒风吹得仿佛血液都凝固般麻木，却总算能护住致命部位，不至于因为罡风而平白无故地“英勇牺牲”了。
    “到了。”直到众人几乎已经脑中一片混乱，甚至带着晕厥般的疼痛，不知何时，白羽严肃的声音仿佛破空般传来，如同惊雷般，众人忍不住身体颤抖了一下，体内犹如凝固了般的鲜血，被激得仿佛又流动了起来般。
    睁眼，是昏暗无边，那残阳的血色，又像是那千万年前战争的血色，还未褪去般冷厉，天空中却又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仿佛不染那战火硝烟般明亮，洒下了一片光辉。
    “这里是没有日月交替的——那月，就是神界所洒下的光。若你往那儿飞，当然你得保证飞得过去，便可到了神界了。只是神界入口都有兵将镇守，除了飞升上去的便无什么可能进去了。你若是脱力，顶多也是给你治了再送下来。遇上个脾气不好的，让一枪捅死了也是倒霉。只是不到飞升时境界，让你飞你也难以飞得上去。”小白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长发斜睨着神魔战场，“啊——好多年没来了。每次大战，总归要有一堆神魔歇菜。”
    “你不悲伤？”一页书明显有些疑惑。
    “……悲伤？”小白又斜睨了他一眼，“难道悲伤就不打了么？沉浸在悲伤里，只会牺牲更多神族。必要的牺牲，成本大于利益的交换，在战争中不得不做。想必，素贤人，你对这种做法，也从来不陌生吧？”
    素还真沉默着闭了眼，微微点了点头：“但总是会忆起……那些人。”
    “这就是战争。”白羽吐出一口气，在异常冰寒的神魔战场，那炽热的气化作一阵青烟消散，“再珍贵的东西，再悲伤不舍，也必须扔出去。战争，就是一场交易。按理说，谁赚到了，谁就赢了；谁赔本了，谁就输了——但实际上，如果按照那些牺牲了重要人事物的那些‘被战争者’来说，谁都没赢，谁都没输。得到了更多的利益，但失去的那些，再也回不来。”
    “很多时候很重要的东西，不会被遗忘的。如果能尽力留下，那么就尽最大的力——留下。但有时候，事情不会像是你想到的那么简单，因为，一旦你所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乃至一片天地的时候，你所要考虑到的，不仅是私情，还有所有的利益。”小白摇了摇头，“就像神王在计划救戮……如果救戮需要她牺牲的话，神王很有可能——不，是一定，一定会犹豫一下，随后比对所付出的成本和利益。神王自然是不怕死的，但她所担心的，就是戮能否拥有像她一样的力量、魄力来保护好神界。”
    “很幸运的是，这不需要搭上神王。而戾，她是自愿如此——”白羽耸了耸肩，脸上一贯的表情不由得带上无奈和淡淡的苦意，“哪怕最终是微笑，在跌宕沉浮与一路鲜血困苦后，这微笑，甜味中，那些为了微笑和光而牺牲的人……不会有几个人记住的。”
    “也就是说……”赮毕钵罗抬起头来，“‘戮’在为神界牺牲，而譬如‘戾’这些神祇，他们是在为了……”
    “是。为了‘戮’而牺牲。”小白干脆地点了点头，“戮，不会忘记他们的。戾他们也许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对一个人的付出，所收到的是那个人永远的记住；不过戮……唔，我一直觉得，戮确实是脾气好得没话说。她为这些所谓真正高傲的神族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且不论等价交换，牺牲是永远没有‘等价’一说的，除非你自己牺牲——但哪怕是一点点铭记，又有几个神族做得到？”小白忽地嗤笑一声，“戮……有的时候，真的，我觉得，她……做得有点不值。我知道她是最理智，最懂得大义的人，但她……一点分给自己的情感都没有了。”
    “也就是那种……为了大局，对于那些人，是根本……没脾气的？”素还真莫名地想到了自己，是的，就是在苦境人民责怪他的时候，他虽然做不到戮那样淡然，心中仍会有些悲苦，但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对那些百姓恼怒起来的。
    “恩。就是这样。”小白和白羽同时点了点头，赮毕钵罗突然觉得心里怪怪的，同样是双生子……如果他同他大哥一起，是不是也会这样？妖市双生恶孪……真的害了太多人。
    菩提长几似是有感，轻轻颤动着。
    “嘶——这里好冷啊！”齐天变就是闲不住，便走了几步。小白和白羽来不及阻止，便突然只见一只漆黑无比，却又散发着腐烂的气息，一块腐肉被刮下，露出灰白的骨骼的手，从土地中伸出，猛然地抓住他的脚踝，便要往下拖。
    “啊——哎哟！什么东西拖着我！”齐天变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地上，却被这腐烂的手不住地往下拖去。这手虽是腐败不堪，但却力道极大，就是众人上前帮忙去，都难以拖动。
    “啧，在这种地方你还乱走？”小白啧了一声，挥手一道剑气闪过，将那只腐手斩断。那腐手中，骨髓早已仿佛被吸食般空洞，全凭着那几乎早已风干似的干脆的骨骼支撑，偏偏这骨骼却又像是最坚固的墙壁般，根本折不断。
    “对我们来说，这玩意儿就像是枯枝一样轻易便可折断——但别忘了，这是神魔的遗骸。不是你们凡人就可以撼动的。”白羽冷冷地睨着齐天变，“照理说，这儿是凡人不能来的，一旦来了，若还是如此作死，就不仅仅是身死那么简单了。这些神魔中，有一部分不甘就此死去，却又在身死魂消的一刻，怨气落入尸体中，逐渐被黄土风沙埋没，不甘的怨念化作对生者的怨恨和仇视，伺机用腐烂的双手将生者拖入黑暗的世界，变作他们的一份子。”
    小白一直观察着周围，突然眉间一凛，便将身旁双秀和苍一同拉起：“小心——他们来了！”
    白羽冷哼一声，将四人拉起，一同飞在空中。骤然间，那漆黑却又泛着黑红色的干枯土地，同那干枯又腐败的手一般，猛然间，腐烂的尸体从沙土中破土而出，哪怕是那头歪歪斜斜地耷拉着，露出白色的脊骨，不见当时风光而高高在上。那空洞，甚至吊着一颗眼球的眼窝，却齐刷刷地看向了半空中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震耳欲聋又沙哑如爬行动物的肚皮摩挲在粗糙的地面般的嘶吼，腐烂如爪子般的双手伸向半空。
    “这东西怎么这么多！”齐天变险些没被吓一跳，若是刚才那么多手一同拉住他往下拽，估计能把他直接拽下去了。
    “废话——战争死尸能不多？”白羽咬牙，“这东西虽然弱小，但烦在不知疼痛，只知攻击，难缠得很。我们没有时间在这种方面耗了，你们必须先去看过记忆。在黑云遮月时，戮就会出现，使用……最后的仪式。”
    “我们……能帮到你们什么？”赦天琴箕疑惑，“我们只是……凡人。”
    “魔王，是翠环山正道中的一个人。”小白冷声说道，“他一定会带着你们不知实情的‘正道’过来送死。”
    “啊？（为什么？）”叶小钗一惊。
    “你以为这里只有神族亡魂么？错！”小白严肃地说道，“魔王虽然只有一丝残魂转生，但他仍能指挥魔族亡魂。他所要做的，就是让你们这些人来送死。这里强烈的怨气，能够让身陨的正道在瞬间变作怨灵，随后，那些魔魂便能够吞噬那些怨灵来重新获得一些力量——他的目的很简单，拖住我们和戮，错过了黑云遮月那十分钟，戮就无法再进行‘最后的仪式’了。黑云遮月，实际上是神魔战场特异的气息遮住神界的神光，一个纪元中只会出现一次。错过了这一次，戮哪怕还能忍下一次诅咒发作，下下次，但绝对无法再忍到下一个纪元。”
    “这就是萨满，提前来这里布阵的原因——”素还真抬头说道，“帮助戮——”
    “我决不允许有人让戮‘最终的仪式’功亏一篑。”一声决然之声，只见奈何却已然冷眼，背后分明十四只羽翼，却变作了八对羽翼的十六只，身旁的萨满，美轮美奂的羽翼上，亦是由十四只羽翼变作了十六只羽翼。
    “啊……奈何、萨满。”小白看着奈何和萨满的羽翼，“压制了那么久，如今为了这一件事——唔。解开封印了么？”
    “当我有了足够决然的目标，再不会出现当年的事。”奈何眉间一抹凛冽，“这一次，我让他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