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偏北 男人带刀

第2章


 
  题材的丰满和溢出并不意味着他就此忽视了文字本身,他有着惊人的适应性。在诡异的故事里,他的文字像黑房子里错落的钢琴;写到妖艳的情事,他可以在我们眼前铺开一层层的缤纷绸缎。所以,有人疑惑地提出“这些似乎不像散文”,但是,面对复杂诡谲的世界,“像散文”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在他“像散文”的那些部分,也充满了由一角冰山猜测暗涌与船难的可能:“在我们曾经的生活里,他曾经也像一颗遥不可及的火星,粗粝、荒凉、空气稀薄,并且充满想象。我们一直渴望接近他,却不可避免地一次次失败。等到他可亲可近的时候,才发现他果真如此荒凉。”但是,他也让我们看到,那些生生死死,或者惊心动魄,或者波澜诡谲,却也只能刚好容纳进一篇1000字的文章里,虽然曲折有致,却文终情止,仅仅是这个事实,就足以让我们黯然心惊,而他却不动声色,隐藏在他的文字后面,把自己的悲伤、无所适从保护得很好,只在细微的地方,露出一个忧患主义者苦涩的微笑。   
  半个兰州(1)   
  巴图之死 
  巴图身高一米九十多,体重两百多斤,是一个典型的蒙古大汉。 
  忘记了他在大学里学的是什么专业,只记得他的身体可真好:大冬天的早晨,就赤膊只穿件军用马甲跑操,浑身的肌肉看起来紧紧的,鼓胀着很多小馒头。我们想象中的蒙古摔跤手,就应该是他这样子。 
  大块头巴图性格极温和,说话行动都是慢腾腾的,却是极具威严,没人敢惹他。 
  想想看,如果让一头大象像一只老鼠那样迅疾无比地蹿来蹿去,该是一件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所以,巴图总是以一种笨拙的步伐在校园里幅度很大地走来走去。他的口袋里总会有一个酒瓶,另一个口袋里则装着他从草原上带来的一只雕花银碗。随便在校园某个角落里站下和他聊天,他就会把烈酒倒在银碗里,以蒙古人的方式先敬你一碗酒,然后和你慢慢喝着聊着。他的所有时间看起来都是慢慢度过的,走在哪里都气定神闲。似乎,他随身就带着一片辽阔无边的草原,到哪里都有着一种草原生活那种“逐水草而居”的散漫感。 
  有段时间,校园里流行穿兵工厂转民用之后生产的大头战靴,牌子好像叫“巡洋舰”。巴图也穿着那么一双,把军用迷彩裤腿扎在靴筒里,走起路来越加开阔有力。有两个很热的夏天里,他也是穿着这双密不透风的战靴,不知道脱掉靴子会从里面倒出几斤水来。但巴图喜欢这双鞋,因为草原上很多男人们都穿着马靴,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很像个男人。校园里没有马,穿双像马靴的战靴也可以过把瘾。男人,其实也和女人一样注重穿戴,不过追求的东西不同罢了。 
  巴图为这双男子气的靴子差点动手打人——同宿舍有个白脸小男人,见巴图回来总是紧捂鼻子,怕被巴图的靴子熏倒。与巴图说话,他也总是夹枪带棒,语带嘲讽,用卷舌平舌不分的南方普通话叽叽歪歪,言下之意是草原部落都不讲卫生,不每天洗澡也不每天洗脚。说到自己时,巴图总是憨憨一笑,不以为然。然而一旦说起草原,他的脸就赤红一片,怒火冲天,整个人都像发了狂。只见他迈出半步,已经到了那白脸小男人面前,一巴掌已经挥了出去。他的手在半空中稍停了一下,落在那厮肩上,已经把小男人提在半空甩了一圈…… 
  这以后,巴图每天晚上总会把战靴脱下来放在窗台上晾上一夜。他是个温和厚道的人,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一心与人为善。只是,你要记住,有两点千万小心不要触犯他:一是不要说草原的坏话;二是不能说自己的酒量高于巴图。 
  那样做,准是出于巴图的骄傲! 
  谁能知道自己距离另一个人的骄傲有多远呢? 
  校园附近是座村庄,有厌倦集体生活的同学在村子里租了民房,左边的空屋里放着一口打好的棺材,右边的屋里租住着一个养骡人。知道巴图胆大,那同学刚租房的第一天拉了巴图过去同住壮胆。空棺材当然吓不住巴图,他倒是推杯换盏地和那养骡人交成了朋友。那养骡人的生计是每天早上拉着三头骡子去桥上帮菜农拉车,他不知道巴图一眼便盯上了他的骡子。据说,巴图大概和那人喝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烈酒后羞涩地开了口。他很想借头骡子在校园里骑上那么一天,哪怕是小半天也成,那能让他重返一个骑手的形象,也能让同学们知道他在草原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果真,巴图好梦成真。他骑着一头骡子在校园里溜达了一个早晨,被大家当了一个早晨的英雄。在此后的很多年里,他被大家当成一个传奇故事来不断延续。那天早上,巴图脸上凝固着堪称经典的骄傲笑容,眼睛一直看着慢慢发亮的天空。显然,那是一个在做梦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有一年寒假过完,返校时就听说巴图死了。传播这个消息的人,像是在讲一个传奇故事。 
  那么大个块头,铁打般的身体,菩萨般的心肠,说没了就没了。据说,那个冬天里,他没有回家。大部分的人为了过年全都奔波在路上,车票也难买,巴图不愿凑这个热闹,想着到了暑假再回去看看青色的草原。一次,在空荡荡的校园里,他碰上两个藏族兄弟,自然是要大喝一场的。都是平素以酒为傲的人,自然谁也不服谁。于是便连喝了三天。那三天里,他们三个人共喝了一百多瓶啤酒外加数瓶烈性白酒,困了就睡,醒来继续喝,却是没人醉得不省人事。 
  最后一天,巴图终于喝跑了两个难得的酒友,自己心满意足地准备好好睡一觉。点上一枝烟后,他便沉沉睡去。烧着的烟头引燃了蚊帐,浓烟积聚在密闭的房间里,巴图在昏睡中窒息而死。等学校保卫处的人打开门时,一脚踩在滚满一地的啤酒瓶上,差点摔破了头。 
  半个兰州 
  一条大河从城市中间切割而过,兰州被纵向切成两半。 
  半个兰州,河南的繁荣与河北的荒芜形成强烈对比,城市的形态因此而不完整并让人有所期待。 
  半个兰州,精神的左岸是连片的清真寺,是川流不息的大河上飘来的声声唤拜;物质的右岸是隐隐约约的繁华,是城市亮 
  化工程之后夜晚的很多灯。兰州,是那种正在成形的、粗糙的、硬朗与温软杂糅、悲情与狂欢共伴的城市。 
  经济不发达,与周边的城市都离得比较远,没有形成城市群,它的基本生态还是现代城市链条中的一个孤岛。兰州是一个移民城市,这就决定了它的城市性格具有某种模糊和语焉不详的特点,城市中因此会形成一种“野蛮”的力量:他们有向上生长的渴求,有冲劲但又略显盲目,有梦想但又常会失落,有追求但又总觉得结果不理想。他们觉得,在兰州生活太慢,生活是停滞不前的,自己几乎没有耐心等待它的变化。这样一个人群的心态基本如此,他们似乎一直在寻找离开兰州到外面发展的机会。 
  有看风水的人说兰州“北山高而南山低”,是“旺客抑主”之地。很多外地人在兰州做生意都赚了大钱,光浙江人在兰州就有20万之巨。曾有温州商人过年回家包了两架飞机,成为各媒体爆炒的对象。浙江商人张国芳在兰州开了国芳百盛购物广场,余汉平则建起了 
  义乌商贸城,兰州东部批发市场跻身国内十大批发市场,其主体人员仍是浙江人。“新移民”正成为兰州的“新贵一族”。 
  去年春节,从外地回来的朋友们聚在一起,说到兰州的变化,一致的感觉是:兰州似乎正在兴起一个有文化、收入稳定、保持了年轻心态、追求品位和独立精神的阶层,他们不仅仅是咖啡和盗版DVD的消费者,更是生活方式的旗帜、媒体和传播的操作者,也是从根本上否定权力社会关系、激励多元文化的力量。这个阶层的人数不算多,但力量却不可小视。 
  从最能显现一个城市活力的夜生活来看,兰州出现了北滨河路、甘南路两条著名的酒吧街,大大小小的酒吧在两年时间内迅速开张了500多家。许多外地正流行的娱乐消费方式被引入兰州,麦乐迪量贩式KTV、东尼热舞会所、焦点俱乐部、新天地西餐咖啡、东方国际会所等场所都受到人们的追捧。“新的就是好的”,几乎成了一个流行法则。 
  兰州的总体消费能力并不高,而餐饮娱乐却过度繁荣,生活方式还很单一。餐馆酒吧的门口总是停满着车,里面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娱乐基本靠酒”,兰州人一年喝倒一个酒牌子,酒吧里也能见到有人大声划拳,这就是这个城市的粗陋之处。 
  兰州是那种很多时候办事都得靠关系的小圈子社会,关系网密布,人与人相连,很多事情只有在酒桌饭局上才能搞定,所以很多投资采取了隐蔽的方式,所谓“闷声发大财”,老板们多不愿过分张扬,以免惹来麻烦。 
  兰州晚报曾主办过一场“吕思清小提琴音乐会”,并公开征集百名琴童与吕思清同台演出,报名者云集,因为这样的音乐会在兰州并不是常有。兰州学音乐的孩子很多,钢琴的家庭拥有量在全国各城市里属于前列,家长们都希望孩子能有一技之长,能有很好的未来。画廊的生意大多清淡,以兼做装潢、广告等养活自己。兰州的艺术气氛相对却很活跃,从前的很多音乐人如今成了酒吧老板,会主动做一些艺术活动来满足自己也吸引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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