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偏北 男人带刀

第15章


到了晚上,听说有电影我们就提着板凳结伙成群地往人堆里扎。我们如鱼得水,快乐非常,但在别人眼里都是可憎的生瓜蛋子。 
  那时我们常玩的游戏,是拿医院里输液用的牛皮管子灌足水,像一根圆鼓鼓的香肠,把口捏住,做成威力奇大的水枪,躲在暗处向人群喷水。再有一样东西是偷拿家里的安全套,灌饱水,做个水弹,从电影场旁边的高楼上往人堆里扔。看电影的人经此突然袭击,轰然散开,一片喧嚣,大声喝骂。那反应就好比把石头扔进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四拐子是我们这伙孩子的头儿,能征善战,鬼主意颇多,带着我们玩了不少新花样。水枪和水弹,都是他发明出来的。他家里四个兄弟,命名极有趣:大老瓢、二保子、三瘸子、四拐子。四兄弟都长得生猛,孔武有力,是我们那个小地方上响当当的人物。四兄弟之间年龄各差三岁,梯级排列,也代表了地方上一茬茬小帮派的时间性分布。到四拐子这一档,已经是新生力量崭露头角了。我们的活动场所,主要在露天电影场、大澡堂、旱冰场这些公共场所。地方上有三家大厂,少不得的,来自三个方面的孩子们便要争夺一下地盘,消耗一下 
  青春期时过多的精力。 
  《少林寺》上演时,吸引了众多眼球,万人空巷。三家大厂轮流放映这部片子,孩子们也闻风而动,如同狂野的水流涌向那低洼的电影场。自然,随身携带着水枪、水弹、弹弓等物。在孩子们的心里,他们需要这种臆想中的争斗,有点刺激反而会让他们兴奋不已,可以在寂寞的日子里反复谈论…… 
  先是四拐子躲在一幢破楼里高空掷下两颗水弹,电影里正放着牧羊女的恬静画面……人群一下炸了锅,我们躲在人群里不露声色,心中暗喜。可是,四拐子在逃离作案现场时出了事:那楼正在拆迁中,二楼有截楼梯拆剩下一半,就那么悬在空中,黑暗中他一脚踩空…… 
  四拐子就这么成了真正的拐子,被水弹袭击的大人们罚他站在银幕前,两手伸平,各提着一只水弹,就像练功夫的少林和尚。他的身影被光束打在银幕上,无比高大也无比滑稽…… 
  很多年过去了,听说四拐子现在开了一家性 
  保健品店,生意做得很大。当年玩水弹,居然就玩成了今天的大买卖,我们听了都会心一笑。前年,有次我参加沙漠里的探险活动,有一项训练内容说,安全套在野外可以做很好的水袋,至少可以装两品脱水…… 
  两品脱是多少,我一直没有算清楚。不过,我有我最直接的经验。这事,我早就干过了。那时候,安全套都用很简单的纸包装,套子外面有一层滑石粉。不像今天,盒子上印着男男女女的饥渴样子,花花绿绿的摆在超市里大摇大摆地卖。 
  马不停蹄的忧伤 
  他的忧伤气质与生俱来,太多的忧伤无处可去,所以他成了一个诗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大学校园里刚刚兴起经商热潮,随处都可以撞见拥挤的野心和膨胀的欲望。见面时的问候语通常是这样的——你要汽油么?或者——你能搞上钢材的批文么?脸上尚带菜色的家伙们每月入不敷出,却张口闭口都是些吓死人的大生意。通过这些虚妄的天文数字,展现了人心中的微弱地理。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感到不幸福,那是理所当然的。他在一行一行不成段落的文字里寻找安慰,不知道大意,也没有中心思想,就是想散漫地以此躲过汽油和钢材们的疯狂袭击。 
  他的早晨从中午开始,午后的寂静时光,他听着走廊里传来水房某只没关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声,想象这世界就像一辆一直呼哧呼哧奔驰着停都停不下来的老爷车。世界的油箱老旧失修,正在一点一点地漏油。什么时候油漏完了,世界也就该停下来歇歇了。 
  毕业实习,他的忧伤气质与奇思异想吸引了实习单位一个已婚女人,两个人从心灵碰撞到身体接触,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他是诗人,从来不考虑什么实际问题。这一男一女的情爱故事,迅速在小城里蔓延开,并在谣言的藤上开出了版本各个不同的花来。这城市是个熟人社会,走上几步路就会被人问候:“做啥去呢?”人们的好奇心自然不会放过这样香艳异类的故事,于是他们成了人们眼光集中观察的中心。事情终于传到了那女人丈夫的耳朵里,男人是个警察,熟悉各种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了他们的现场,痛殴之。事情不得不搞大了,女人离了婚铁了心要嫁他。他要被学校开除。好在他已颇具诗名,有些识得他才情的人给校领导说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被分配到一个极其偏远的小地方去教书。那个地方,据说满地石头,一年只刮一场大风,从年头刮到年尾。这样的分配,不如说是发配。 
  离了婚的女人追着嫁给了他,但他拒绝让女人跟他同行。他用 
  歌词里的话说:“我只想看到你长得美,但不想看到你在受罪。”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居两地。他一直向西,向西,看到马群时,就到了这个游牧为主的小地方。 
  这一去,就是十年。在缓慢的生活里,他写了若干首诗,吃了一小群羊,喝了上千瓶烈度白酒,摔坏了几副马鞍子,也睡过几个不同肤色的姑娘,与人动过刀子,也曾和朋友抱头痛哭。十年后,他调回到城市里工作,女儿刚刚上了小学,当年的女人如今头发蓬乱,手里永远提着个花布口袋。他得挣钱,他得养家,他得和老婆争吵,眼光偶尔也得瞅瞅别人家里——人家刚换了大屋、人家刚买了车、人家的孩子弹钢琴学外语一样不落、人家…… 
  他的钟走得比别人都慢,不幸福感从来都没离开过他。老地方是回不去了,也不能一直走在老路上。从前在草原上,他听说,若是马群里混入一头驴,就会炸群,以为来了长耳怪物。在他看来,这驴和他一样忧伤而多余。 
  算命村 
  蛮婆子村又称算命村,地处甘肃兰州永登县薛家湾。该村以出会看手相的老婆子出名,因为这些老婆子在过去的年月里经常闯上门来硬要给你算上一卦,凭着人们对蛮横命运的惧怕心理,老婆子们也能收入些散碎银子,但同时也就得了个“蛮婆子”的绰号。 
  蛮婆子村在人们的传说里早已经走形变样,有的说它是中国的吉普赛部落,有的说这里的人算起命来个顶个地都是活神仙。传说中的薛家湾人是这样的:男女老少对占卜术都不陌生,很多人近乎“半仙”,能掐会算。解放前,没有地种的薛家湾人常年成群结队,出外流浪,以占卜算卦和看手相为生。他们一般从农历二月出门,游走四方,足迹遍布甘肃、宁夏、青海、新疆等地,走到哪算哪,快过春节时才回来。为了不使手艺外泄,他们从不与外人通婚。 
  关于算命,有句最经典的话叫做:你不用算命,命早就在算你。 
  把这话放在蛮婆子村的整个背景里来说,就在空气中制造了许多传奇。有故事说,某年某月某日,村里来了一个大官,没坐轿车,没带秘书,没提黑颜色很有派头的公文包,径自来到村上手艺最好的老高处探问前程。当然,他没说自己是一个大官。可老高一眼扫过,便判定了来客的身份。但是,老高只是沉默,眼光只是来回扫着那人的脸,不说一个字。那来客很急,不知自己的命里究竟藏着多少硬伤。整整一个下午过去,老高最终只吐出一句话:你的命,可看不可说,凶多吉少。果然,那人回去没多久就出事被抓,两手被铐上的时候,吓得尿了裤子。 
  另有故事说,某年某月某日,村里来了一个南方口音的瘸子,衣着寒酸,但一心探问的只是自己的财运。另外一个手艺也很好的高老婆子看了他的手相,沿着他掌心里一条蜿蜒而去的纹路,指明他的财运在本城的东部,玄机就在他不能两条腿走路,必须集中全力单向发展,从最小的事情做起。也是果然应验,那南方人后来靠批发纽扣挣了大钱,建起了一个大型的布料批发市场。 
  这些故事的真实性其实无从考证。命运的不可捉摸增加了这些故事的神秘性,也让蛮婆子村声名大振。但是,人们最常提出的质疑也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那些算命人自己的命运何去何从?他们算得了自己的命么?如果能,何不就此升级做更大的事业?如果不能,凭什么要对别人的命运说三道四?当然了,这尘世上活着的大多都是些俗人,他们对这些算命人的种种猜测也许完全是一种妄言。俗人们总是对自己不清楚的事情说三道四,无知者无畏,这也是一个例证。 
  现在,村里的算命人越来越少了。毕竟这是一门貌似高深的手艺,不多背几本卦书不多学点东西,还是不敢轻言妄语的。村里那些正在长成的孩子们,早从电视上见识了外面的华丽世界与热闹生活,连蹿带蹦地全进了城。 
  老高的儿子,现在就在城里一家很有实力的单位当保安,月薪八百元,他很满足哩。他说,那单位的头儿来找过他爹算命,自己的体面工作就是这样得来的。 
  这也是命。 
  美国雷锋 
  有个中文名字叫丁大卫的美国人,被崔永元在《实话实说》里称作“美国雷锋”。他在中国西北很多年了,拿着一点钱,整天精神抖擞,要做一个山村教师。你问他,他也说不出什么高深道理,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你。他就是愿意做自己选择的事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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