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偏北 男人带刀

第23章


我们和杨八旦一起钻到那黑暗的洞里想探个究竟,在煤油灯如豆之光的指引下,我们越走越深也越走越害怕,像是要通向大地深处最黑暗的心,却又永远不能抵达。生命在这里似乎停滞不前,似乎随时都会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收回。借着油灯光,可以看到洞壁上那些扭曲变形吃力的岩层,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挤压着它们? 
  从洞口走出,我们在一棵小树下歇脚吸烟。刚一挪步,突然一块头颅大小的石头从崖顶滚落下来,重重砸在刚才落脚的地方。吸冷气之余,感叹生命有时真是充满了偶然性。 
  的确如此,如果不是出于偶然,我、李文举、肖崴三人为何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呢?我们那时到处在搜寻“地图上的故事”,第一步就把脚踏到了这里。我们在这里消磨了三天时光,吃肉、喝酒、听村民谝光光(当地方言:聊天之意)、在危险的路上行进、进洞、观看制砚工艺。我们在村里惟一的招待所里住下,为防虫咬将自己用被单像裹尸一样包得严严实实。夜里,从没有玻璃的窗子可以清楚地看到星空,星星大得像要掉下来,洮河水就在脚下不远的地方流过,不舍昼夜。 
  后来,李肖二人再赴洮砚乡,拍摄记录片《老孙和他的洮砚》。他们说,那里没有变化,哪怕是一根草,也还是原来的姿态和生气。那里,似乎从来都不会变化。有村民见到他们再来,又住在那个村里的招待所,就一脸狡猾地让他们猜那招待所的用途。原来,那破烂不堪的房子被村民们称之为“炮房”。每逢集日,那里成就了许多男欢女爱的人间至乐。想想看,我们睡过的那几张床铺,竟也承载过那样多的幸福与疲惫! 
  挖了秦始皇的祖坟 
  甘肃东南某地名叫礼县,有个流传已久的段子这样说——你是哪里人?我是礼县人。咦,你咋骂人咧!你是谁的先人?我还是你(礼)先(县)人呢! 
  但声名赫赫的秦始皇的先人,还真就在这儿找出了源头。花了有八年多的时间,礼县大堡子山发现的古墓群被专家认定是秦始皇祖先的第一陵园——西垂陵园。礼县也被认定是《史记》里说的秦人发祥地“西犬丘”所在地。 
  大堡子山前有河流环绕,山相敦厚稳定,是风水绝佳之地,用行话讲,此处“玉带缠腰,乃帝王之相也”。秦始皇先人葬在此处,这才有了他后来统一中国王霸雄图之举。死人墓葬决定活人命运,这也是中国特色。 
  “一将功成万骨枯”,家庭谱系里出了秦始皇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是件大好事,但也引来了灾难——盗墓贼猖獗,整座陵园几乎被洗劫一空。 
  起初是有当地农民不小心挖出了地里的残砖碎瓦,知道下藏古物,于是继续深挖,挖到了值钱的青铜器。试试探探地卖出去一两件之后,得了甜头,于是盗墓者蜂拥而至。最疯狂的那些年头,山上到处都是人,直接把探杆打到地里去,确认下面有东西后就用炸药炸开,陶器炸成碎片也在所不惜,只要最值钱的青铜器。农民们不识货,往往把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几千块就给卖掉了。饶是如此,那山里也藏着太多的宝贝,吸引来众多发财心切的人。农民们地也荒了,手里的活计也废了,果园里果子熟透了,跌落在地上烂掉都没人管,满村都飘荡着烂果子的香味。村里的那些年轻人,都骑上了太子摩托车,拉着女人们逛来逛去。村民们都在谈论着土里的那些玩意儿,却谁也想不透到底那些玩意儿能值多少钱。 
  大堡子山快被挖空的时候,根据几件流传海外的青铜器,这里才被确认为秦公大墓。村民们有些恍然大悟:“那我们这不是挖了秦始皇的祖坟了么?把他家的!那就里面的东西值钱得很呗!秦始皇么,也不是个好皇帝,挖了就挖球子的!” 
  再后来的传奇故事是:有个几经世面渐渐历练出来的村民,拿着一件青铜簋下了广州,找了一个香港的买主,畏畏缩缩地报了个几千块钱的价,让香港人很是窃喜了一阵子。接下来,占了大便宜的港客携数百万巨款去了内地,买走了一批精美绝伦的青铜器。只不过,这批青铜器是仿制水平极高的赝品。他也不想想,敢挖秦始皇祖坟的人,岂是凡庸之辈? 
  外面的世界 
  “我在等待你离开”,这是一个朋友对兰州的描述。兰州是一座栖息和漂移的城市,身边的朋友们总在不断离开,到外面的世界去。用兰州话描述这一行为,叫做“闯社会”去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那些出去“闯社会”的朋友们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而那些待在原地不动的就总会喃喃着:我的理想在那儿,我的身体在这儿。看到那些出去“闯社会”功成名就的朋友,留在兰州的家伙就在愤愤地发狠:这一回,轮也轮到我了。于是,往前踏,出走,闯去。 
  老漂客柳玉午已经出走过很多次了。他是个歌手,最早在酒泉歌舞厅,翻唱些崔健的歌。快奔四十的人了,现在也不安分,像只候鸟,在兰州待上一阵子就又飞走了。一年中的某些时候,他会成为兰州一两个酒吧里的驻场歌手,披着长发,耷着眼皮,抖着腿,哼唱着一些他也不知道啥意思的英文歌。老柳为人极谦逊,个子又高,总要弯下腰来和人打招呼,所以显得背有点驼。有时候,唱完歌他会用兰州话朗诵几首他写的诗,很认真的样子。老柳去过很多地方,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的谦逊发自内心,客气得也十分自然。 
  有一次,他在一部记录片中出现,身份是流浪北京的艺术家,地点是在东北旺还是上地什么的。他是主角,讲了讲在外面世界厮混,究竟什么才最重要。柳玉午在片中操着兰州话说:“北京这个球地方,啥都没有都成呢,女人没有也成呢,就是千万不能没有手机和传呼!我的传呼记下啊——94615,就是柳玉午啊……”他那时候有个兰州的传呼,但经常出问题,电信往往变成邮政的速度,早上的传呼有时到晚上才能收到。因为这个,耽误了几次挣钱的活儿,搞得他懊恼不已。有一次,某电台想请他去主持一档节目,说是他的声音有磁性,他就关在屋子里天天练习发音,光一个“喂,你好”就能练上几十遍,显然,他需要这个活儿来养活自己。可是约好的时间就是等不来那个该死的传呼,等到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对方,已经几天过去了,那个主持人的位子上已经有人了。传呼误人至此,罪当可诛。 
  外面的世界,世界的外面,那里究竟都有些什么呢?生活在兰州,开门即见莽莽苍苍的大山,不能看得更远。所有的梦想都直接冲动、雷厉风行而且缺钱少机会,人自然就要行动起来,去外面闯一下。这是我的一种解释。 
  所以,兰州青年嘴上流行着三个字,叫:闯社会。 
  温州发廊 
  似乎全中国的发廊都是温州人开的,我们这儿也不例外。街头巷尾温州发廊四处开花,粉色的门脸,暗红色的灯光,招牌上打出来的是洗头、踩背、休闲的旗号。看着便是一个暧昧的所在。有家规模大一点的发廊更绝,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块铜牌,上书:为了开发西部建设甘肃,您辛苦了,请进来休闲。 
  温州发廊的坏名声不知由何而起,总之,正经人是不去那些地方的。若是两个相熟的人在发廊里撞上,那脸上会是有些不由分说的尴尬的,并且同时像是享有了共同的秘密。因为温州发廊的存在,休闲也成了新流行语中的一个“坏词”,大家总是开玩笑地问:“今天去哪儿休闲啊?”那时,媒体上或是人们口中出现的“休闲”二字,成了一种新的恶俗。 
  城里头有个东部批发市场,号称是西北五省最大的服装和小商品批发市场,积聚了大量的浙江人,每日里金钱流量甚巨。东部市场旁边,一条名叫文明村的小巷,因为有种隐蔽的僻静,渐渐发展成了发廊一条街。那些发廊的名字千奇百怪,或叫 
  芙蓉,或叫舒馨,或叫姐妹,或叫浪淘沙,但总牌子还是打着温州二字。文明村发廊一条街夜晚十分热闹,家家灯火通明,半透明的门内人影浮动来去,在这座城市里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某次,根据社会上的闲人举报,警方大规模出动,对这里实行了雷厉风行的扫黄行动。所有发廊一律关门停业整顿,街道上顿时冷冷清清,整条街就像一根随便扔在地上的草绳一样粗糙而孤独。警方午夜扫黄行动经媒体大面积报道后,文明村一夜间更是名声大噪,勾起了更多人的休闲欲望。第二天,就有人发现市场对面的另一条街突然约好了似的又冒出许多家发廊来,于是便有休闲的人循迹而来。头上的生意,还是一样红火。 
  有个退了休的老同志,家就住在市场旁边,爱读报,有做报纸剪贴本的习惯。关于那次扫黄行动,他做了全部报道的剪贴。他平时总为找不到三元钱一次的理发店烦恼,这一次总算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一时来了劲头。他琢磨着,要是能调查清楚整个城市里有多少家这样的温州发廊,发廊里有多少不齿的勾当,那也是做了件大好事。于是他骑着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见发廊就钻,走遍了全城。他最终没得出一个确切的数字,眼睛和脑子都糊涂了,大约总有上千家吧。他在写给报社的信里,义愤填膺地向全市人民发出号召:把温州发廊驱逐出境。他还写到了一个细节:说是他进了一家发廊,小姐就要带他到小包间里休闲,手里还捏着一根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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