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症患者

早晨，叶航在沙发上醒来，他坐起身，看到地上摆着一双鞋子——一双明显不是他的、而是哥哥的鞋子。鞋子被擦得亮晶晶的。上面没有一粒灰尘。过了会儿，晓柔就从房间那一头、划着轮椅出来了，轮椅停在叶航面前后，晓柔把一身同样是属于哥哥的便装丢在了叶航的身上。
    “快起来刷牙洗脸！换上衣服，我带你出去理发！”她语气威严地说。
    叶航没有动。
    他感到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他抬起头，虚弱地说：“我今天不想出去……而且，我也不想穿这身衣服……”
    “那你想穿什么？”
    叶航看着晓柔的眼睛说：“随便什么……只要，是我自己的衣服……”
    “快别废话了！你那些衣服，没有一件能看的！快起来，我们马上就出发了！”
    到了理发店，晓柔在理发师面前展示了一张照片。
    “请你照这上面的样子给他理。”
    叶航不用看也猜到了，那张照片，一定是他哥哥的。
    等理发师去拿围布的时候，“为什么？”叶航问。
    “什么为什么？”晓柔反问。
    叶航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晓柔说：“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打扮成我哥哥的样子？”
    晓柔猛地盯住了叶航，她的眼里开始闪烁无数光华：“那当然是因为……我觉得那样子的你，更帅，更符合我的审美啊！”
    叶航怔住了。
    稍后，等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理发师过来了，理发师把围布戴在了叶航的身上，接着就拿起喷壶先把他的头发喷湿……
    晓柔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同时和理发师亲切自如地闲聊着，她拜托理发师请他一定要理得仔细点、请千万千万、要和照片上的样子理得一模一样啊！她微微讨饶的模样，惹得理发师一阵脸红，同时也飞快地答应着：“好的好的！我一定尽全力哈！”
    晓柔她真的很可爱！她是属于那种、特别容易让男人着迷、容易激发起男人保护欲的女人！不管是她的外貌，还是她的性格，她都应该是男人的梦中情人的类型……她是那么地风情万种……又是那么地楚楚动人……她温柔、妩媚、骄傲、而又脆弱……所以……像她这么受万千宠爱的女人，为什么会单单地接受了我？
    “我从没见过一个比你更让人觉得倒霉的人，要不是看在你哥哥叶浅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给甩了！”
    他从不知道，晓柔原来是这样看待他的！晓柔，甚至连这么大声地跟他说话都没有过……记忆中，晓柔总是那么亲切、随和、耐心而又体贴，而现在……
    是他搞错了吗？
    打从一开始，他就搞错了吗？
    晓柔真正爱的人，不是他吧？是哥哥才对吧？晓柔只是在利用他，利用他，来达到追求他哥哥的目的吧？
    叶航蓦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镜子，看着镜子中，仍向他投来百般爱慕的目光的晓柔，这一刹那，他终于明白了，明白晓柔眼中那一道奇异的光芒代表了什么了！他一把扯掉了身上的围布，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理发师吓得马上举高双手，生怕手里的剪刀会伤到人，而一旁的晓柔也蓦地变了脸色。
    “航，你想干什么？”
    叶航紧盯着她的双眼。
    她在看我，然而她真正所看的人，是我吗？
    周五的晚上。
    叶航在俯案工作。
    晓柔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来，“航，休息一会儿，吃点水果吧。”
    叶航放下了笔。
    晓柔把一块水果叉起来喂进叶航的嘴里。
    “航，明天，我们就要一起出去野餐了哦，我准备了一些吃的，你帮我看看，还缺什么没有……”
    晓柔把手机递过来，想让叶航看看她拍的照片。
    叶航轻轻摇摇头，“不用了，你准备得一定很齐全，用不着我操心……”
    晓柔盯着他的眼睛，皱皱眉，“航，你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身体不舒服？”
    “……没有……”
    “有心事？”
    叶航怔了一下，叹了口气。
    他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晓柔则继续靠在他对面的桌沿上看着他。
    “是我哥的事啦……”稍后，叶航开口。
    “你哥？”晓柔不为人知地挑挑眉，然后语气略显生硬地说：“你哥他怎么啦？”
    叶航低了低头，然后轻轻吐出一句：“昨天，有个女人来找过我，说她是我哥的女朋友，但他们，是地下恋情，我哥不许她公开，然后，现在，她怀孕了，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晓柔张圆了嘴，半天没说话，过了很久之后，她才越发生硬地挤出了一句：“你哥，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吗？说是刚刚分手没多久，所以我们才提议明天的野餐，想带他出去散散心的，难道，这个女人？”
    “不是我哥说的那一个，”叶航叹着气说：“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一个女人。”
    晓柔沉默了，她的手，背在身后，一直在用力地捏着桌沿，她的嘴角在颤抖，可是当叶航求助般地望向她时，她马上又流露出和往常一样的温柔的表情。
    她走到叶航的面前，蹲下来，轻轻地扶住他的膝盖说：“航你不要太担心了，我相信你哥哥会自己处理好这件事的，再说了，不管是福是祸，也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惹出来的，你又何必这么替他苦恼呢？”
    “因为他是我哥哥呀，”叶航说：“无论如何，我都想看到他幸福，甚至，他的幸福，是比我自己的幸福、更让我在意的事，所以，我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去跟我哥提这件事呢？那个女人，一直在求我帮忙，想让我劝我哥，去和她复合……”
    叶航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理发店的门。
    “航！航你要去哪里！航！你等等我！”
    晓柔在理发店的人的帮助下，也划着轮椅跟了出来。
    烈日下，因为是上午大家上班的时间，所以显得异常空旷的小道，叶航在前面飞奔着，晓柔在后面划着轮椅猛追着。
    汽车驶上通往公园的山路时，叶航终于对哥哥说出了那件事。
    “哥，我不知道你原来还有其他的女朋友，为什么你从没告诉过我，原来你是这么一个花心、无情的男人呢？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太受欢迎而已，你自己本身，是很懂得洁身自好和怜香惜玉的，可你现在，却这样地去伤害了一个纯洁无辜的女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你要去玩弄人家？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哥，请你给我一个答复，我想要知道，你究竟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扑隆嗵！
    晓柔的轮椅摔倒了，车轮重重地压在她的腿上，使她动弹不得，她只好抬头、向仍在她前方毫无目的地往前冲的叶航的背影发出求救：
    “航！快停下，快来救救我，我摔倒了，我起不来了，航！你快停下，快停下来帮帮我！！！”
    叶航仍不停步、目光呆滞地继续往前冲去。
    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耳中不停回响的，都是事故发生时所产生的各种噪音。
    哥哥的怒喊。
    晓柔的怒喊。
    路边树枝不断扫过车窗表面所留下的噼哩叭啦声。
    汽车底盘被石头磨到的咯咯声。
    汽车轮胎爆炸的声音。
    嘣——啪——
    “叶浅！”
    晓柔的尖叫。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你明明知道我有多么地爱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你宁愿自己出去东搞西搞，现在搞得连孩子都有了，可你就是不肯定下心来跟我在一起！为什么？就因为你弟弟吗？就因为他喜欢我，你就打算这辈子都不要我吗？你真的要为你弟弟做到这种地步吗？真的要为他牺牲到这种地步吗？连你自己的爱情也可以舍弃吗？那么我呢？我该怎么办？你也想让我为他牺牲吗？不！我不要！如果你不要我，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去死吧！就让我们三个人，都去死吧！！！”
    叶航脚下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他终于停了下来。
    而后方，有路人正在帮忙把晓柔扶起来。
    叶航呆呆地望着她，看着她被人重新扶回轮椅，然后她谢过那人，就又继续用力划着轮椅，向他走来。
    叶航仍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晓柔来到了他的面前。
    晓柔凝着眉、一脸哀怨地看着他：“航，你在生气吗？你是在生我的气吗？为什么呢？就因为理发这件事？那你也太小孩子气了吧，我又没有叫你理光头，我只是想让你变得更帅一点嘛，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
    “为了你……把自己变成我哥哥吗？”
    叶航看着晓柔，继续慢慢地说：“因为无法得到我哥哥的爱，所以就想把我变成哥哥，让我来代替他爱你吗？可这也太荒唐了吧？就算让我去整容，把我的外貌全都整成他的模样，但我的内心，还是一样无法变成他的呀，我不能像哥哥那样说话，不能像他那样做动作，不管是我的思想、我的情绪，都一样没办法像我哥哥那样表达，那么，对你而言，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还不如等到我哥哥回来，再继续努力让他爱上你啊！如果你诚实跟我说的话，我一定会帮你这个忙的啊！你又何苦——”
    “但他已经回不来了啊！”突然，晓柔大喊。
    “什么？”叶航怔住了，“回不来是什么意思？”
    晓柔的脸已经整个地扭曲了起来，她咬牙切齿地说：“回不来，意思就是说，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所以，你叫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做，才能让他爱上我？不可能了！这已经不可能了！叶浅这个人，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了！所以，我想把你变成他，有错吗？这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