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种微妙的滋养

第2章


你在!”
因为我知道,身边总会有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或恋人,或朋友。无论去哪里,请带我一起走。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眼就瞅到了趴在被子上、口水外流的陈琛。
窗外的树影无精打采的,少了云彩遮挡的烈日穿透初夏的枝丫,懒洋洋地淌进病房里。
我没有吵醒他,只是缓缓地回过头看着天花板,驰思遐想地在梳理整件事情。天花板的脉络在我的眼里清晰得连缝隙里的灰尘都看得到。隔壁病床的女人一直在咳嗽,肺都快咳出来了。我帮她按响了护士铃。
拿起床头的手机,已经停机了,估计是这群粗心的人连帮我充电都忘记了。我从陈琛手里小心地抽出被他攥热了的充电宝。十分钟后终于开机,日历显示4月7日。
记忆停在了4日晚上,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仔细品回着因为长时间注射药物导致的味蕾苦涩,想起陈琛之前说的,好的红酒在最后一种味道消失前是苦涩的,脑海中不禁闪现出他那副夸张地晃着红酒杯的伪知识分子的样子,笑着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啊?!哦!你醒了,吓我一跳!”他边用食指把眼角黑褐色的眼屎抹掉擦在床脚上,边抬起睡肿的单眼皮看向我。
陈琛,我的大学同学兼“雄性闺密”,入学第一天便给了我黑社会一般的下马威,不料碰到硬茬儿,被我打击之后恢复了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大学期间致力于个人减肥工作,但以失败告终。皮肤黝黑,不修边幅,却自信心爆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自己的主张和原则,开怀大笑是其标志性特点。
“嗯,就你一个人在?”我问他。
“是啊,他们都陪了一个通宵。你比大夫预想的要醒得晚,所以大家走之前还是惴惴不安的。我现在赶紧打电话告诉他们!”他边说边拿起手机朝走廊走去。
“回来!”我赶紧撑着身子叫住他。
“干吗?”他一脸疑惑地问我。
“你傻啊,都熬了通宵,这个点儿还在睡觉,你让他们多休息一会儿吧,晚上告诉大家也不迟。”
“嗯,你说的对。”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我一脸苦笑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是看你醒了高兴啊!再说了,没有我这种人,怎么反衬你的优秀啊?你那么优秀,最后还不是躺在这里了?”他略带挑衅地回击我。
“天妒红颜啊。”我看着窗外,一脸“赫本式”的惆怅。
“男的哪有说自己是红颜的啊!你是天妒英才,英才……英……英年……”
“闭嘴!”我知道以他的水平接下来即将吐出的词是什么,赶紧打断了他。躺在病床上的人最害怕听到类似的词语,因为陈琛词不达意的本领是出了名的。
上学那会儿,有一年的冬至我们在学校过,班主任组织大家和教师一起包饺子庆祝。后来饺子出锅,大家吃得不亦乐乎。班主任是一个心宽体胖、胃口略好的中年女性,她一高兴连着吃了我们一圈,从每人盘子里掠夺一个饺子。到了陈琛这里,他应该是为了表达对活动的欣喜之情,冲着班主任来了一句:“你看看老班好可爱啊,吃得比人都多!”
班主任停了两秒,直接现场喷饭,泪流满面。因此,陈琛一直到毕业都没有得到过班主任的赏识,连着干了三年的卫生代表。
他走到床头帮我盖了盖脚边的被子,问我:“饿吗?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你两三天没吃东西了。”
说实话,我刚才起身给手机充电的时候,在坐起的一瞬间,本来好好的身体顿时觉得昏昏沉沉的,根本没有胃口。
“我不饿,坐下,我问你点儿事儿。”
“哦,好,你问吧,啊——”他一沾凳子就犯困的毛病发作了。伸着懒腰,揉着没睡醒的小眼睛看着我,就像八十多岁的老头儿看电视里的海底世界。
很多时候,你觉得你一门心思地用尽各种办法尊重一个人,但是最终你会觉得一切都是徒劳,因为对方生来就是“二师兄”的命。
“我来的那天晚上,没发生什么意外吧?”我侧眯着眼睛看着他,传递着让他说实话的威慑力。
“没有什么吧,你怎么喝那么多啊?大夫说你胃出血,把大家吓坏了。你妈和一个叔叔赶过来的,从头到尾都是边哭边照顾你。”
“嗯,其他人呢?还有谁过来了?”我继续问他。
他起身走到病房的铁皮柜子边,跷着兰花指打开柜门,取出一只比他的胳膊细不了多少的香蕉,用刚才擦眼屎的那根食指剥开香蕉皮,然后递给我:“先吃点儿水果吧,不能空着肚子。”
“不不不,应该你吃才对!”我连忙不停地摆手。“你都熬了一个通宵了,我等会儿吃,现在还不饿,你快吃了吧。”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他,并用一种备加关怀的语气体贴地说道。
“哦,你不吃我吃,你这个烂人!”
“烂人”是他的口头禅,一般和他关系好的都是烂人,越腐烂关系就越铁。记得那会儿在学校,我和他上下铺的时候,每次逼迫他去水房打水,他出门前都不忘记回头送我一句“烂人”;后来我们升了一个年级,学弟学妹们来了,他和学妹们并肩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挤在回宿舍的水泥路上,快要200斤的身躯轻盈地腾空和降落,幻想自己散发出樱花的香味,偶尔还用粗壮的胳膊捣一下身边的姑娘,伴随着姑娘银铃般的笑声,说一句:“切,你这个烂人!”
注射点滴的胳膊因为药水的温度过低而生疼,我用左手轻轻按摩着胳膊,没有接他的话。
“哎,你有没有那么一个时刻害怕过生病?”他自以为是的人生探讨每次都会让人觉得是在没话找话。
“怕,我怕得要死。”我回过头去无聊地翻着手机,心思却没在病房里。
我放弃了在陈琛身上继续找线索的想法,按响了护士铃。
不到五分钟,宛如白莲的护士轻快地推门进来。看到我醒了,她的小臂45度向上一挥,嘴角立即上扬,用脚尖点地朝我走来,用高一个高八度的声音对我说:“哟!帅哥你醒啦!”
如果不是周围病床上还有其他病人,我一定觉得自己身处一个不雅的地方。
“醒了。”我用胳膊撑着身子慢慢地坐起来。陈琛见势来扶我,力大无穷的他一下子把我弄得蹲在枕头上,他一脸憨厚地笑着,笑着,笑着。
对护士笑着。
高二那年,张爱玲的一句“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让陈琛深陷其中并且不能自已。他每天早上都会早起半个小时,然后微笑着站在阳台上,用自己的态度等待日出,对自己将来的那个人绽放笑容。
半个月后,对面女生宿舍的人直接找了政教处,投诉我们每天早晨都偷窥女生宿舍。
护士看了看我的病历牌。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问护士。
“这个我得去问问大夫,你现在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吧?最快也得等明天大夫来了。”她弹了弹点滴器,关切地看着我,有一种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看帅哥又不要钱,但是总要显得负责任的样子。
“嗯,谢谢,没事儿了。”问不到结果,我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
护士出去后,陈琛一直在抱怨我不会跟女孩子说话,不懂得怜香惜玉,云云。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腿上,吓得他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去。
“哎哟哟(二声上扬),你干什么啊?吓得我差点儿把孩子生出来!”
“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差不多就回去了,我改天自己来找大夫,这么多天没回公司了,有点儿不放心。”我用略带乞求的表情看着他,打算如果他不答应,我就来硬的。
“你啊,就是一会儿也闲不住!我知道劝不了你,你收拾吧。到时候你得跟大家说,我留你了,并且深恶痛绝地批评了你的这种行为,但是你的态度十分强硬,自己坚持出院,要不然他们得吃了我。”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在掌心画着圈圈,画着画着就唱了起来:
“在,想你的365天……圈住你我在同一个圆,heyyeah。”
“圆圆圆,可圆了,你赶紧收拾着。”我厌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有那么一个时刻期盼时光倒流,换一个下铺,或者干脆换个寝室。
半小时后,一切就绪。我戴上陈琛的棒球帽,换好我妈提前准备好的衣服,扶着陈琛出了医院,叫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儿?”陈琛问我。从此刻他脸上自豪的表情中,我可以推断出,他的内心有一种拯救大兵瑞恩的快感。
“回我妈那儿。”上了车我就闭上了眼睛,头刻意地卡在靠背上。常年的颈椎病让我每次坐车的时候都会难受得要命。
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陈琛和出租车司机应该说了几十万字,从城市绿化说到胎教启蒙,从电台选秀说到通货膨胀。我第一次觉得他知道的东西那么多,但我并没有打断他们。
突然有种活着的感觉。听他们说着话,我才觉得自己活着。
我故意眯着眼睛,把熟悉的街道看成不熟悉的,幻想着每条街道在肯小兔口中的样子。
他说:“这个城市发展得并不算快,但处处在修路。”
他说:“这个城市的口号永远是争取绿化面积达到40%,但永远是把仅有的老树砍了栽,栽了再砍,树叶永远不庇荫。”
他说:“交通这么拥挤的一个城市,没有地铁。”
他说:“春秋飘黄沙,夏天大火炉,冬天吸雾霾。”
他说:“没有蓝天。”
他说:“没有美食。”
他说:“没有朋友。”
他说:“可我因为你,来了这里,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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