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种微妙的滋养

第10章


结果我一出病房就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一个浓重的东北口音冲我嚷嚷:“你瞎啊!”
听到这个声音,我抑制不住得兴奋,果然是王巧妹!只不过比照片上瘦了一些、黑了一些。
我说:“你赶紧进去吧,你的王子等得头发都掉光了!”
王巧妹说:“你认识他啊?艾玛(哎呀妈呀)!他在这里这么有名啊?你赶紧帮我看看,我这样行不行?”
我说行行行,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我拽住她问:“这是什么味儿啊?”
她嘿嘿笑着说,在门口吃了个煎饼子,葱味儿。哪那么多讲究啊!说完转身就进了病房。
我有点儿被惊到,心想:她真的是学服装设计的?
病房里一阵惊呼,我赶忙进去。只见王巧妹霍的一下就把小波公主抱了起来,这一抱不要紧,小波的假发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王巧妹见状哈哈大笑:“干哈呀(干啥啊),你跟我还整这个啊!”
小波也笑了,那是我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
除去满屋子煎饼子的葱味儿,结局还是圆满的。
6
三个月后,小波顺利出院了,他的癌症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婚礼前他给我送了请柬,还特别打电话让我一定到场。
婚礼那天,按照事先约定,我特地开着车去新房接王巧妹,刚一进客厅就看到了那幅传说中的“创意婚纱照”,端端正正地被挂在墙壁的最中央。
校园旧旧的大礼堂里,王巧妹憨厚无邪地哈哈大笑,她的怀里是满脸惊恐的小波,身边有见证爱情的众人,身后是鲜红且永不褪色的幕布。
Chapter 5 老太太和丁丁的故事
我们以为站在永不落幕的舞台上,其实身边遍地是坠落的花枝。
万物循环往复,我们的交集在宇宙中永远产生节点。
                                                      ————沈煜伦
1
二叔住院的那段时间,我每周都会过去一趟,临走的时候会喊我爸过来替班。
因为病房特殊,这里的病人一般都少不了人在身边照顾。但我来了这么多次,发现旁边床的老太太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亲属来照顾,甚至没有什么家人来探望,这点一直让我感到很奇怪。
所以,那天我走之前特意去问她需不需要帮什么忙,然后向她表达歉意,因为二叔平时晚上总是疼得翻来覆去的,有的时候吵得大家都睡不好,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她先是摆摆手说没关系,然后又顿了顿,伸手招呼我过去,小声跟我讲:“小伙子,你帮忙给我儿子打个电话吧,让他来一趟。”
说完,老太太拿出手机,戴着老花镜找了半天,给我拨通了她儿子的电话。
挂了电话没多久,我正纳闷为什么她自己不打电话呢,一对中年夫妻就来到了病房。他们谢过我之后便开始边跟老太太家长里短地聊天,边给她梳洗收拾。中年女人在一边给老人削水果。
我说:“你们来了就好,那我就走了!”我转身出了病房。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替班的时间,便到走廊上给我爸打电话问他怎么了。他说临时有点儿事,让我再等等。打完电话我转身想回病房,却发现中年男人在门口站着。
他见我打完了,便走过来,笑着跟我说:“抱歉,忙着给老太太收拾,没顾得上好好谢谢你!”
我说应该的,都是一个病房的,都不容易。
他说是啊,他妈去年查出食道癌,之后整个家里就跟天塌了一样。他是单亲家庭,是他妈一个人把他养大的。他边说边递给我一支烟。
我说:“谢谢,我不抽烟。”
他说:“兄弟,急着走吗?不急的话一起吃个晚饭,老太太给你添麻烦了!”
我听了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也没帮什么大忙,便赶紧推辞:“您太客气了,我也没帮多少忙,吃饭就不必了,咱们就坐会儿吧,老人身边也离不开人。”
于是,我们俩走到吸烟区里聊天。
这个男人叫王浩国,他老婆是台湾人,结婚后,他们一直在大陆生活。他们有一个正在上小学二年级的儿子,叫丁丁。前几年,王浩国来到这个城市打拼,有了一些成绩后,便把家人也都接了过来。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做文艺工作的,还在剧团工会当过主席。退休后也闲不下来,自己找了个老年大学教别人唱黄梅戏。“我妈脾气挺古板,除了对丁丁百依百顺,其他跟她相处的人十有八九都受不了她的脾气,这段时间是不是也挺让你们头疼的?”王浩国苦笑着说,语气里带着点儿无奈和歉意。
“没有,没有,住在这一层的病人,我们哪儿还有生他们气的道理啊?”我忙摆摆手,“老太太一看就很有气质,你们很有福气啊。”
话虽这么说,但我确实对老太太的“事迹”有所耳闻。二叔刚住院那会儿,我爸说病房里有个很难缠的老太太,每天都开着收音机听黄梅戏,声音特别大。谁要是管她,肯定会被骂回来。因为这个,他们当时差点儿想给二叔换病房。
“老太太特别节俭,住院一定要挑医保定点医院。但这里离家远不说,医疗技术也不能和大医院相比。后来丁丁的妈妈建议她转院去台湾治疗,毕竟那边的医疗技术更先进一些。为了这个,我们没少做老太太的思想工作,但每次一开口就被骂回来,说我们嫌弃她是个累赘,要把她扔到异乡,不管她的死活。”王浩国说完,皱着眉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我安慰他说:“阿姨是有点儿固执,但你们也要理解她。人老了就害怕没有依靠,有时候越老越像个孩子。”
我又问他:“你们为什么不经常来看老太太呢?好像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在这里,只有护工在照顾。”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颇有些委屈地说:“你也知道,护工都受不了她,有时候我们来了,想多陪陪她,结果不知道哪句话没有说到她心里,就被骂得狗血喷头。久而久之,我老婆也不想来了,她说这样的婆婆很难相处。”
我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叹了一口气。
正聊着,病房里传来了老太太的骂声。
2
王浩国赶紧把烟头蹍灭,一个箭步冲进了病房。我也紧随着跟了进去。
进了病房,只见老太太已经半坐起来了,她一只手在后面支撑住歪斜的身体,另一只手指着王浩国的老婆用沙哑的嗓音骂道:“我就知道,我儿子跟了你以后没有好下场,我都住到医院了,你还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你是来宣战的吗!没教养的东西!”
我一看事态有点儿严重,赶紧捅了一下王浩国,示意他把老婆先带出去。我上前扶着老太太,试图让她先平缓一下,躺下身子。
我托着老太太的后背,她的身体抖得厉害。
谁知王浩国的老婆让我大吃一惊,她非但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往前更进了一步,坐在老太太身边的椅子上,操着一口台湾腔跟老太太说:“哎哟,请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啦,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啦,我嫁到你家来都还没有嫌你们啦,现在还要过来照顾你,你凭什么骂我啦!”
王浩国的老婆两只眼睛通红地瞪着老太太,气得脸红脖子粗。
“哎哟,你妈妈真是不得了啦,我就是帮她翻身的时候啊,戒指硌了她一下下啦,啊,她就骂我啦!”王浩国的老婆指着他,愤愤不平地说。
正在大家分别劝着双方的时候,一个小孩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大串棉花糖,直接扑在了老太太的被子上。
我心想,完了,这下子连这个小家伙也要遭殃了。
小孩儿跑进来的一瞬间大家都停下了动作。王浩国他老婆本来以为孩子是扑过来找她的,结果小孩儿一下子跳到了床上,大声喊着:“奶奶,奶奶,丁丁放学啦!”
刚刚还像受了虐待一样、正向大家控诉媳妇罪恶的老太太,脸色立马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笑得连皱纹都舒展开来。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把就把小孩儿揽到了怀里,不住地亲着小孩儿的脑袋。
“我的乖孙子哟,怎么才来看奶奶啊!奶奶想死你了哟!”
我仔细看着眼前这个跟刚才判若两人的老人,她慈祥,对人毫无防备。现在的她看上去可一点儿都没有蛮不讲理的样子。
“奶奶给你唱黄梅戏好不好啊?”老太太摸摸孙子的小脸儿,然后拈起手指,做了个唱戏的手势。
“好啊,好啊!奶奶唱戏最好听!”这个叫丁丁的小孩儿兴奋地喊。
王浩国的老婆白了老太太一眼,扭过头去瞪着王浩国,意思是:都是你干的好事。
王浩国低着头自顾自地走到走廊里,站在窗户边对着马路愣神。
“没事儿吧,婆媳之间都是这样,何况老太太现在做着化疗,情绪不稳定。”我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
“她们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有时候想,我就算事业再怎么成功,一回家就硝烟弥漫的,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转过身来,望了望病房里的老婆,一脸苦相,“其实为了给老太太治病,我老婆已经付出很多了。老太太的食道癌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最后吞咽都有困难。我老婆就用煮好的梨水给老太太熬枇杷露,她说这两种东西对嗓子和食道都好。谁知道,老太太就因为不喜欢枇杷煮熟的味道,一下就把我老婆手里的碗打掉了,说我们要毒死她。”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病房里的老太太。此刻她正在给小孙子唱戏。她拈着兰花指,动作慢慢的,声音虽然很沙哑,但她的神情特别认真,仿佛自己正站在舞台中央一般,引得值班室的护士也都过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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