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传

110 第十六章(五)


城楼上,太昴君老摇着鹅毛大扇,拨弄着胡乱散在肩头的白发,不时地抚两下圆鼓鼓的大肚皮,一点都看不出是三大玄宗之首,伏生门派的掌门人。
    望着专门为火屠准备的排阵,不时又抬头看看天象,太昴君老对身边的守城主管自夸,“用老朽布下的阵,烧死五千人,不消一个时辰,下头就成了黑焦焦一片骨头场。”
    守城主管连连应和着。
    这时,一个老和尚走上城楼。太昴君老认得他,他与自己一样,是燕王请来的客人嘛。“方丈……”
    了结却只淡淡看他一眼,道:“燕王有令,停止火屠。”
    守城主管听后一愣,“方丈大师此话可当真?”
    将手中的东西丢到守城主管身上,“不信,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这是元帅符。”守城主管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这符是真的,将军印也是真的,顿时没了主意。他两眼瞄向太昴君老,“君老大人,你说这、这可如何是好?”
    太昴君老却摸了摸胡子,一笑,“什么如何是好?当然是听你家王爷的了。快命人把这火阵撤了吧,都撤了我也没那么多麻烦事。”
    “是、是。”守城主管对着城楼下的士兵吼道:“你们都快撤手,把火阵收了!”
    了结才想松一口气,忽然感觉到背后出现一阵阴冷的气息。他顿感不妙。
    “不许撤!”是燕王的声音。
    燕王来的,比他预计得要晚一些,看来是木雅留住了他。
    “了结大师,”燕王从守城主管手里夺过元帅符,转头冷冰冰地对了结道:“本王好意相请,却不想这就是你的为客之道吗?”
    “阿弥陀佛。了结也想问燕王殿下,您的待客之道又是什么?”了结的意思,是在问燕王打算如何处置他。
    燕王冷笑一声,“本王自然是要以大师之礼待大师,不敢有丝毫不妥之处。否则,本王的惜妃怕是会不愿意了。”
    况且,了结身为少林寺方丈,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可见一斑,燕王此时正是需要势力的时候,他不会贸然处置了结,与整个江湖为敌的。
    但人,他照样要烧。这些死都不肯降的士兵,损耗了他多少战斗力,他怎么能轻易饶过他们?
    他朝守城主管瞥了一眼。
    守城主管接受到燕王眼里的信息,走到城墙边,他命令道:“点火!”
    城墙下的的士兵立即将木油点着,而后那五千名被封住嘴巴和手的降俘,被依次送进了火屠阵。
    东北风吹来,燃旺了火势,顿时将干干净净的阵变成了一片火海。
    甩了甩衣袖,燕王瞪了了结一眼,带着燕队的士兵离开了。
    燕王思道:高煦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他需要集兵南下,在三日之内赶到芜城,以配合道衍的突击行动。是故,他不能再在此处拖延半刻了。
    此时城楼上,只剩了结只身站立,迎着徐徐冷风,默默闭上了眼睛。
    一个时辰后。
    燕军穿行在茂密的树林里。
    原本应该守在城楼上的主管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急着要见燕王。
    燕王不悦,寻思道:还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是了结救走了七八个俘虏?可笑。
    守城主管见到燕王,“扑通”一声从马上滚到了地下,“报,燕王殿下,大事不好了。小人本听命等火烧完了再离开,但风向突然改变,而后马上就落了场大雨,将、将火给浇灭了。”
    “什么?”燕王又惊又怒。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天象改变,这干燥的冬日又怎会莫名落雨?
    马三保看了看头顶阴暗的天空,顿有所悟,他提缰上前,对燕王道:“王爷,一定是太昴君老捣的鬼。”
    太昴君老?对,一定是他。
    燕王清楚,若是太昴君老,一定可以做到在小区域短时间内测算天象,甚至是影响风云变幻。
    这该死的老东西,竟被他给耍了。
    而此时,太昴君老骑着他金黄色的大骡子,迎着呼呼的风,正慢悠悠地往家回。
    浴红衣,看在这几十年的交情上,老夫可是给你面子了啊。接下来的,就只能看你珍珑局的本事了。
    密林之中。
    忍不下这口气,燕王欲统军折回,马三保却谏言道:“王爷本不是嗜好杀戮俘虏之人,只是今次一役被气急了才如此。但既然他们未死,不如就此作罢。
    “就此作罢?”燕王冷哼一声,“本王就偏不信这个邪。”
    马三保原以为劝不住了,却突然看到一匹快马朝这里疾奔而来。座上之人,可不正是二公子朱高煦?他身后既然坐着窦姑娘,想必二人就是为那五千条性命而来。
    燕王自然也注意到了。
    “孩儿拜见父王。”
    “民女参见燕王殿下。”
    待到近前,朱高煦将凡小豆扶下马,二人同时跪倒在燕王面前。
    目光从二人身上掠过。燕王对朱高煦问道:“仗,打完了?”
    朱高煦回答道:“不曾。但已胜券在握。”
    “混账东西!”燕王脱口骂道,“仗未打完,哪有统军督将先行之理?身为子臣,哪能违背父命军令独断专行?朱高煦,本王看你是越发胡闹了。不先治治你,让你长点记性,日后恐怕得反了不成。来人,将少副将拿下,一百军棍伺候!”
    “王爷且慢!”凡小豆急急开口,“都是民女一人之错,与少副将无关。”
    “凡姑娘莫急,你的那一份,本王自会留着。至于少副将有没有错,本王会自己判断。”
    见燕王有处置凡小豆的意思,朱高煦心道不好,“父王息怒。高煦宁受军法处置也要赶过来见父王,向父王汇报,是因为此事有关于父王的大业。”
    “哦,难道是为父错怪了你,你并非为了那五千人命而来?并非为窦姑娘而来?竟是为了为父不成?”燕王的语气里夹杂着冷冷的笑意,任谁听了都会禁不住发颤。
    而朱高煦被抢白一句,有些赧然。
    凡小豆开口道:“王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虽然王爷是以‘清君侧,靖国难’的名义开战,但天下谁人不知王爷的雄心报负?诚然,王爷的才智武功都可媲美帝王的身份,但身为帝王,除了才智武功,更重要的是获取民心。”
    燕王与马三保对视一眼,二人都未料到眼前的小女子竟会如此胆大包天。他似乎来了兴趣,“你继续说。”
    扯扯凡小豆的衣袖,朱高煦暗示她不要再说。可凡小豆却不怕,她两眼直视燕王,语气沉着平稳。
    “所谓民心所向,胜之所往。燕军一向对百姓友善,是因燕王殿下宅心仁厚,治军有方。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要火屠那五千俘虏,招人痛恶?如今,既然那五千俘虏不死,因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想给王爷积攒福分。王爷何苦还要赶尽杀绝,与天作对?”
    “那依你之言……”燕王侧身前倾,将手臂端在马首上,似乎在询问凡小豆的意见。
    “王爷明察秋毫,天机独断,一定会做出万全的应对。民女不敢妄加揣测。”凡小豆说完,将头轻轻磕下。
    朱高煦亦朝燕王拜下。但他明白,经过凡小豆一番劝导,父王已经打消了杀人的念头。
    而此时,燕王望着眼前两人,别有所思。
    与战场明目张胆的烈火硝烟不同,燕王府虽表面上平静无痕,但暗里波涛汹涌,难勘其乱。
    且不消说燕王的一票妻妾,光是世子的两名宠妃,就已斗得水深火热,尤其在百里香怀上身孕之后。
    百里香的日子,也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精彩而忙碌了。
    她不仅要周旋于不喜她的公婆之间,要与张莲歆争世子的宠爱,与浴红衣不断纠缠,摆脱张瞿时不时的亲热,如今,她还要为自己的儿子与朱瞻基争夺世子之位。
    “你说的这个办法,会有效吗?”湖畔柳树下,无人静谧处,百里香暗暗向张瞿确认道。
    张瞿弯起一边嘴角,露出邪笑,“诶,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这个方法一石二鸟,怎么会没用?你想想,你肚子里那个孩子,不也是我替你整上的吗?”
    说着,张瞿搂住百里香,上去就要亲她。
    他还敢碰她?百里香厌恶地推开他,跑远了。
    每每想到,她肚子里这个种是张瞿的,百里香就会控制不住地想吐。但没办法,这是她唯一的筹码,只能暂且忍下了。
    张瞿这家伙,不仅性子可恶,而且连点子都这么阴毒,她真的该用吗?
    百里香犹疑了。
    正恍惚着,眼前突然映出一袭红影,沿着柳树堤岸,朝她这边缓缓行来。
    是浴红衣。
    想走上去,想和他说话,然而手抚上自己的肚子,百里香又突然怨恨起这个孩子来。有了这个孩子,她和浴红衣之间,便又多了一重隔障。
    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呼唤他,可浴红衣的目光,却始终紧随着湖面的波纹,不曾迎向她。
    那里有什么吗?
    百里香笑笑,看他如孩童般认真游戏的模样,也不禁跟着他的目光一道过去。
    水底下,忽地钻出来一个人。
    她手里握着一节染着黑泥的藕根,对浴红衣笑道:“小红,你看,我就跟你说过,湖底下有藕吧。你还不信我。”
    这种季节居然也会有藕?
    浴红衣蹲下身,一手伸向桑葚,“好,好,是你对了。多大的事,这么冷的天非要钻到湖里去掏藕,也不怕病着。”
    桑葚握住浴红衣的手,爬上岸。“阿嚏!”
    “果然,病着了吧。”浴红衣为桑葚系上披风,搂住她的身躯,“回去以后,我就拿这藕给你煲汤,去去你体内的寒气。”
    桑葚愉快地点头,“我摘的藕煲汤一定最好,到时候给小红也喝一碗,保管你喝了以后,身体棒棒的。”
    显然,桑葚娇俏可人的模样很好地愉悦了浴红衣。两指捏住她的鼻子,浴红衣开口,似乎在说着什么逗趣话。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百里香听不到浴红衣的声音了。默默地望着两人的背影,眸中的暖意渐渐褪去,目光刹那间冰冷如霜。
    为什么桑葚可以那么幸福?为什么张莲歆可以那么幸福?只有她,耗尽了心血,费劲了思量,可除了肚子里这一窝脏血,她还得到了什么?
    双拳握紧,尖长的指甲刺破皮肉,百里香下定决心,她不会让她们好过的。她得不到的,纵使毁去,也绝不能让别人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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