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传

马车滚滚，已经连着行了十多日了。
    桑葚将脑袋从窗子外缩进马车，这段时间看到的战争惨象，教她于心不忍。
    一路上，她也时常听到些流言，都说燕王带领的军队连连告捷，已经离皇城不远了。恐怕不消时日，就会占领应天府。燕王就要夺得帝位，这大明的天下就要易主了。
    桑葚并不介意谁来当这个皇帝。但一想到朱允炆，那个温文如玉，儒雅翩翩的允炆也许会输，也许会死的时候，她就十分难过。
    不管怎样，都希望老天爷保佑他，也保佑浴红衣吧。
    桑葚合掌祈祷。
    华盖殿前华盖台，是整个皇宫里最高的地方。站在上面，可以看到大半个皇城。
    “恩惠，你说做皇帝，是不是注定就会孤独？”
    他没用“朕”。
    马恩慧依偎在朱允炆身边，即使是这般沉闷的空气，阴暗的天空，只要站在这个男人身边，她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陛下虽然是一个孤独的皇帝，但并不是一个孤独的丈夫啊。有恩惠陪着您，有皇儿陪着您，您不会孤独的。”
    小皇子个头不高，不让宫女搀扶，也不让嬷嬷抱，硬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上了高高的望城台。小手揪住朱允炆的衣角，他开口，“父皇，外面在打仗，要把你打下来，打下来以后，你还是皇帝吗？”
    嬷嬷一听小皇子的话，吓得脸色铁青，急忙要把小皇子拉走，马恩慧制止了她。
    朱允炆蹲下身子，两手拖住小皇子，“若是父皇当不成皇上了，文奎皇儿还愿意认我这个父亲吗？”
    小皇子愣愣地点头。
    展眉一笑，朱允炆将小皇子抱了起来。“来，跟着父亲看看这片江山，看看这种万人之上的风景。告诉父亲，文奎觉得好看吗？”
    小皇子抬眼看去，满目被闷闷的天空，矮矮的房子，密密麻麻的人覆盖，整个人都要透不过气来了。
    他摇摇头，老实地说：“不好看。”
    帝后听完小皇子的回答，皆放声而笑。在旁之人闻之，无不感怀。
    他是被弄昏了带走的。
    因为蒙着眼睛，浴红衣看不到周围的情景。但他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知道自己周围有哪些人。
    人可真是不少。
    武当派、峨眉派、长雪门、苍翎山庄、凌风派、聚贤门，还有更多来自于大大小小门派的人。他们聚在他周围打量他。
    这让浴红衣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人参观的猴。为了抓住他这只猴，他们也费了不少力吧。
    无论他们想怎样对他，他都无妨，只是想到桑葚，浴红衣还是会感到揪心。
    悠悠转醒，一睁眼，桑葚就看到了金黄色的帐帘。
    这里是哪里？
    头好痛，桑葚揉着脑袋，她想起来了。
    他们带她来到了穷海的入口，然后闻到一阵很诡异很浓晕的香味，她就昏睡过去了。
    这里应该就是穷海之下，江湖传言中的玲珑塔殿了。
    桑葚走下床，打量着这间画风华美又诡异的屋子。说实话，她确实有被震慑到。
    纯白如雪的床褥，床上是金黄色的帐帘。床边，两方巨大的紫檀木衣柜靠在镶着玉箔的墙面上。房屋中间，是大理石打造的圆桌，案头各有文房四宝、金笼彩雕排置。
    光着脚丫，她踩在软绒绒的，针线繁复的碎花毛毯上，望着挂在墙头的一个个巨大，诡谲，华丽的面具。
    不同于汉人的面具，这些面具具有强烈的民族宗教色彩。抹上红漆的青铜面具，长着牦牛一样的坚硬牛角，龇着牙咧着嘴，鼻子仿佛可以冒出炊烟，而那一双眼睛又仿佛要掉出来似的，又鼓又突，凶煞得叫人心悸。
    越是仔细地看它们，桑葚就越感到心跳加速。
    这到底是什么宗教传说呢？
    “那是长生天。”房门被打开，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看得太入神了，以至于桑葚都没有注意到来人，被他吓了一跳。
    “面具人，是你！”桑葚惊喜笑道。
    “当然是我，你不就是来找我的吗？”面具人没变，还是如同从前一样与她调笑。
    “你怎么会在穷海？你是元人，元人不是应该在漠北的吗？”忽然想到了什么，桑葚惊呼，“穷海！你是宸阙宫的宫主！”
    一声脆亮的响指。“答对了，聪明。”
    点点头，桑葚若有所悟，围着面具人转了两圈，她道：“怪不得宸阙宫不愿与江湖人来往，原来是前朝大元的后代啊。那就说得通了，因为你们不喜欢汉人。”
    面具人没有说话，因为隔着面具，桑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桑葚忍不住开口，“面具人，我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我知道，是为了浴红衣。”
    “那你肯……”
    “阿木尔哥哥，原来你在这里，人家找了你半天了！”突然出现的少女打断了桑葚的话。
    少女的皮肤玲珑剔透，身段苗条纤细，身着黄色小衫，足蹬缎面绣靴，一副灵巧稚气的模样。
    “原来你叫阿木尔啊。”桑葚对面具人说道。
    还未及面具人说话，少女又插嘴了。“切，看阿木尔哥哥那么紧张你，我还以为你们什么关系呢。原来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啊。这样我就放心了。”
    “别瞎说，”透过那面华丽的面具，面具人瞪了少女一眼，而后才向桑葚解释道，“这是斯琴波娃，汉文名杨兰西，是我师傅的女儿。”
    桑葚朝斯琴波娃笑笑。
    看到桑葚在看她，斯琴波娃回视了一眼，目光中没有丝毫善意。显然，桑葚又被人讨厌了。
    “阿木尔，是汉语‘太平安逸’的意思。”面具人开口，向桑葚解释道。
    桑葚抬眼望向面具人，正撞上他深不见底的瞳眸。桑葚想，他的父母一定对他抱有很深的期待吧。“面……阿木尔，我……”
    “其他的事情先不要说了，你刚醒来，我带你去逛逛宸阙宫吧，这里非常美。”
    斯琴波娃挽住面具人的手臂，“那我也要去。”
    似乎，桑葚没有回绝的机会啊。可是，浴红衣……
    “浴红衣的事，我会派人去处理的，你莫要费心。”面具人柔声说道。
    潋滟的眸光闪动，桑葚清楚，她的心情一直都被他所了解着。而她对他的了解，却那么少。
    这种莫名熟悉的奇怪感觉，让桑葚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