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传

123 第十八章(大结局)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在无边黑暗中挣扎的浴红衣,突然睁开了眼睛。
    桑葚的脸正对着他,他能看到她惨白的笑容,和流血的伤口。
    白衣如素,素衣染血。
    白雪红梅,刹那刺痛了他的眼。
    “葚儿……”
    桑葚似乎想走向他,却体力透支,从他眼前生生倒下,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桑满云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尽管他一直都清楚地知道,他会成为武林盟主,可现在,似乎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起风了。
    白发如长长的云缎一般,顺着风的吹拂飘扬,似乎沾染了潮湿的空气,因而发尾出缀上了几点晶莹。
    剧烈的悲恸,撕心裂肺的悲恸,自心头漫延到身体的每一处,厚重,疼痛,仿佛墨黑的水银,扯断了他体内每一条筋脉,每一条血管。
    那是神药的力量。
    神药的力量,再也锁不住他了。
    “帝如来石……你们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对付我,得到珍珑局,你们想要的,就是帝如来石的资料吧?”浴红衣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好,我这就给你们!”
    听到浴红衣的话,众人大愕。燕王亦惊得从鸾座上站起。
    不,他和别人不一样。他确实地知道,帝如来石中的神药到底是什么。
    浴红衣脸上,细小的皱纹,扩散的皱纹,如树枝般的皱纹,从他的眼角开始,瞬间蔓延到他整张灰暗的面庞上。眉毛变得浅了,淡了,就像被人用清水稀释过的墨料一样。黯淡浑浊的眼球,那是老人的眼睛。依然不变的,是那久经风雨的沧桑目光。
    干枯的指甲不复明亮,手上的肌肤不再饱满润泽,像是一块树皮迅速地干瘪了下去。青紫色的筋管,一根根地突起,仿佛垂危挣扎的枝桠。
    看到原本丰神俊秀的浴红衣变成如今这副枯槁模样,台上场下的人无不惊异,更不消提桑满云、清平乐等人了。
    “这就是帝如来石的力量,”浴红衣,不,这不是浴红衣,他的面容黝黑而苍老,他的声音沙哑而粗犷,他不是浴红衣,他是黥面魑魅。“什么劳什子武功飞进,独步武林,都是放屁!它唯一的力量,就是让人永远都死不了!”
    “啊——”浴红衣大吼一声,声音怒狂如山林虎啸,教在场所有人的身子,都被震得后退一步。
    重达千斤的铁链崩断,干脆得就像被太阳烤干的胶带筋,很轻易地就被扯断了。飞散的铁链,将台上的人砸落,将场下的军队砸得不得不撤退,甚至将金銮架砸得坍塌。
    浴红衣从十字柱上跳下,那矫健的身形,那浑厚的内力,当不负三百年前武功冠绝武林的黥面魑魅的称号。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走向擂台,也走进人们的视线中央。
    “你们说我通敌,说我叛国,”他的语气沉郁而悲凉,“当初若不是珍珑局从中斡旋,罗斛王子一案,白花国国王早就率兵打过来了,届时势必会死伤无数,生灵涂炭。”
    “朱棣和朝廷的东昌之役,旭鲁之战,仓州围截,若不是我,若不是因为有珍珑局,那几座城池早就被水淹火攻,屠城殆尽了,哪里还能像今日这般安稳地生存?”
    “三百年来,朝代更替,江山易主,战争不断,前有元蒙欺压汉姓,后有苛捐杂税不断,贪官污吏就像夜鼠一样多,若非有珍珑局不断调停战火,整治官僚,天下早已被这些虫鼠噬咬得疮痍遍布……”
    浴红衣走得很慢,他每经过一个人,就会有一个人死去。谁也没看到他是何时出手的。他们只知道,伤害过桑葚的那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仅仅片刻,地上已经躺满了血尸。
    “看来是我错了。韩严君忠君爱国,一身肝胆,最后却落得家人枉死,自身覆灭的下场。他只以为朝廷不可信,却原来,整个天下都是不可信的。”
    他仰头看天,“既然天地不仁,就休怪我离经叛道,绝情无心。自此以后,我不奉天道正义,只渴饮血精,饿食骨魂,宁肯变妖成魔,亦誓不为人!”
    此时此刻的浴红衣,仿若死神转世,邪佛再生,巨大的力量铺天盖地地朝四周袭去。
    他两手从胸前拂开,刺目的红光如利刃般穿梭疾行。顷刻间,瘫坐在他身侧的武当掌门和峨眉掌门,皆吐血而亡,连眼睛都未来得及合上。
    走到桑葚身边,原本粗重的脚步却蓦地放缓了。浴红衣跪坐到地上,温柔地将桑葚的身体搂入怀中。
    她的身体还是温热的,鲜血还在往外流淌,尤其是胸口的致命伤,已将一片白衣浸染得猩红。
    粗粝的指尖摩挲着桑葚光滑的面颊,将她唇畔的血迹抹去。他将一条粉色的水晶项链挂在桑葚的颈上,随后将脸贴在她的额上,“葚儿,荼蘼花项链我拿回来了,你可不许再丢开它了。”
    微风吹过,拂动了桑葚的睫毛,一眼望错,就好像是桑葚在应和浴红衣的话,如往日那般温柔娇俏。
    “葚儿,我们走,我带你回死人岛,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的吗?”浴红衣打横抱起桑葚,径自下了台,径自穿过御林军和人群。人群为他让开了一条路,不知是否是因为恐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朱高炽与张莲歆双双站起,张莲歆以绢拭泪。
    朱棣却高声喊道:“给我放箭!不能让他离开!”
    得到命令,两侧的御林军和禁卫军一齐开始放箭。无辜的百姓被牵连在内,一时死伤无数。
    浴红衣却如有神助,箭矢无论如何也射不到他和桑葚。即使偶尔有数支箭矢碰到他,立马也会掉落,仿佛柔软的枝杈一般。
    如果他想离开,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
    没有什么能够伤得了他,也没有人能够杀他。
    他走远了。
    直到浴红衣的背影消失,清平乐才随着人群缓缓离去。
    看完了热闹,人们都要回家。太阳下山了,该准备晚饭了。只有清平乐一人沿着那无人的小道,孤单地行。
    微风拂面,吹走了他身上难掩的厚重气味,那是饱经世故的老人身上才会有的味道。
    迎面,一只全身长满脓疮的黑色癞皮狗朝他走来,一瘸一拐,像是受了伤。
    清平乐蹲下,替他检查伤口。手抚着它的脉动,却察觉到其中的古怪。
    这狗,竟似乎活了三百年之久。
    “走吧。”他拍拍癞皮狗的头,“从此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夕阳西下,一个黑衣人,一条黑毛狗,并排而行。
    “唉,纷纷扰扰,你争我夺,真想不明白那些人啊。”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红衣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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