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传

122 第十八章(三)


擂台之上,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不少人,有士兵,也有江湖上的人。而最早上来的手岛葵,已经被桑葚打死,睁着眼睛坐倒在血泊之中了。
    此时的桑葚,虽还能站着,但身体多处受伤,情况比对方好不了多少。但对方,至少还有数十人的战斗力。
    台下场地之中,百姓群中。
    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的欧阳影落、顾重歌和阿木尔站在一处。他们一直都在台下。
    见桑葚上台之时,阿木尔就想上去帮她,可他心知朱棣的计划,不敢贸然上前,以免把欧阳影落和顾重歌暴露。他们两个因为救助浴红衣和桑葚,都是朝廷捉拿的要犯。
    忍到这一刻不易,但此时,他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桑葚身负重伤,对付敌人已经很吃力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阿木尔,你要上去,我们陪你一起去。”欧阳影落和顾重歌双双上前一步,说道。
    “啪。”
    “啪。”
    “啪。”
    三道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几乎在同时响起。
    阿木尔抬眼看向斯琴波娃,怒道:“你做什么?”
    两手插腰,斯琴波娃撅着红唇,傲慢地说:“我不准你们三个上去帮她,太危险了。”
    “斯琴波娃,以前你任性,因为师父的缘故我可以容忍你。但你现在,因为不喜欢桑葚而置人命于不顾。你这样的行为,与草菅人命的朱棣有什么不一样?”阿木尔两眼一瞪,训道。
    斯琴波娃气得推了阿木尔一把,“我不准你把我和朱棣比在一起,我讨厌他。可是,你们就是不能上去。阿木尔,你知道的,燕王想趁着今日浴红衣之事,把元朝后裔一举拿下。你上去了,被抓了,被杀了,依鬼力赤的暴脾气,他一定会带着全族人来救你,或者替你复仇。这样的话,朱棣刚好可以来一个请君入瓮,瓮中捉鳖。你想让鬼力赤他们当鳖吗?”
    “还有你,”斯琴波娃接着站到欧阳影落身前,“小同门已经因为你的意气之举而被盯上。即使这样,你也没有反省过自己吗?还是说,连自己的命和你老子娘的命也可以不要呢?你想让郁四婷为你守活寡吗?”
    斯琴波娃说完,轻描淡写地瞅了顾重歌一眼,两手环臂道:“至于你,烂命一条,倒是死不足惜。可是你上去,阿木尔和你的好兄弟的位置就会暴露了。你知道现在这里面有多少人是朱棣的锦衣卫乔装的吗?”
    顺着斯琴波娃的话,顾重歌环顾四周一眼,嘀咕道:“知道你还说那么大声。”
    擂台上,残酷的搏杀还在继续。
    一只不知从谁手中蹿出来的剑,刺入了桑葚的小腹。
    吐出一口鲜血,桑葚将剑拔出,步履踉跄地退到浴红衣身边。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浴红衣。
    而中了蟾尸陀罗嗅的浴红衣,在黑暗无边的意识里奋力挣扎。他预感到了,桑葚很危险,桑葚会出事。他要去救她。
    事实上,中了手岛葵的蟾尸陀罗嗅的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他不一样,他是浴红衣。
    “我要去救她。”阿木尔同样也看到了桑葚的危险。他已经为了元朝大业付出了自己的一生,他不能连桑葚的性命都搭进去。
    但是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斯琴波娃封住了他的穴道。他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高深的功夫。
    “你忘了吧,我是紫阳纤萝指杨庆长的女儿,我的指法,不在你之下。”斯琴波娃的脸突然变得冷漠而陌生。
    台上,桑葚的血衣染红了阿木尔的眼睛。他痛苦地祈求她,“波娃,就当我求你一次,让我去吧。否则,若是桑葚出了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看到这样的阿木尔,斯琴波娃却突然哭了。
    他们都不懂,其实她的压力,她所肩负的责任与压力,才是真正地超越了她的承受力。
    她低着头不断抽泣,那不是一个孩子式的胡闹,那是一个成年人的委屈与狼狈。那是阿木尔,那是他们所不认识的斯琴波娃。
    “桑葚和你什么关系,她死了你会难过一辈子?我的尊主,照顾我陪伴我多年的大哥哥都已经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我都没有上去,我都没有哭。阿木尔,你凭什么难过?你才和她相处了几天?你凭什么难过?你凭什么?”
    泪水越淌越汹涌,“你们都怪我,你们都恨我,好像桑葚是我杀的一样。好,我这就让你们上去。”斯琴波娃解开了阿木尔的穴道,“我和你们一起上去,就算死,我也想要再抱大哥哥一次。”
    阿木尔三人的穴道被解开,斯琴波娃拉起他们的手就要上前,却被迎面上来的一个人生生掴了一掌。
    “你看看你,什么样子?生为月门主使,你居然还如此任性。真是枉费了尊主对你的信任。”
    他是一个身穿黑衣,戴着黑色纱笠的沧桑男子。他是清平乐,也是风云雪月四门中,风门的主使。而斯琴波娃则是月门主使,当初在玲珑塔殿,就是她引导桑葚走上第十八层的。
    “朱棣今日的行动,分明就是为了吸引珍珑局密使,他巴不得珍珑局密使倾巢出动去救尊主,他在四面八方早已设好了陷阱,只等我们跳进去。尊主早已料到这一天,所以他才会命我们在一个月之内解散所有的珍珑局密使,消除所有密使的身份信息,保护每一个人的安全。比起他自己,他更希望珍珑局的人可以平安无事。可你却……”
    斯琴波娃捂着被打红的脸颊,哭诉道:“我明白我都明白。大哥哥切断了珍珑局中每一个密使之间的联系,有很多密使,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不知道大哥哥已经死了。没有密使把信息告诉他们,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密使了。我都明白的,所以、所以我才更难受。”
    拍拍斯琴波娃的肩膀,清平乐和浴红衣都更喜欢叫她的汉文名字,杨兰西。“兰西,你别这样,至少我们现在还在这里。沂蒙、了言、铁铉、初年和无澄他们,明明知道今日尊主会出事,却还是忍痛不来,去处理珍珑局的解散事务。他们的心,不比你痛吗?还有雪萝黎,自打她被任命保护建文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切断与珍珑局的联系了。她可能要到十几年以后才会知道尊主和珍珑局的事。那时候,她不会比你心痛吗?兰西,你要听话,尊主始终是疼你的。”
    闻言如此,斯琴波娃更是伤心欲绝,只是不能哭大声,她不能害了身边的人。
    “不要再哭了,已经有锦衣卫的人在朝这边看过来了。”一道陌生安静的声音,在他们四人身边,突兀地响起。
    清平乐转头看去,原来是朱棣的儿媳,当今太子正妃张莲歆。
    此时,她头上包着布巾,身上穿着一件粗衣布裳,打扮得与一般民妇无异。她看着清平乐,道:“先生教训别人倒是一套一套,但是自己又如何呢?这么危险的时刻居然还敢混进来,你们知道吗?锦衣卫和御林军围堵了所有的出口,你们插翅也难飞。”
    张莲歆说得不错,清平乐他们确实违背了浴红衣的意思而潜入人群,他们此时的情况确实不妙。但……
    “我不怕,无论如何,我不能不管桑葚。”凝视着台上那道瘦削的身影,阿木尔一双铁拳握紧,两步便要上去。
    清平乐施了一个眼神,斯琴波娃领会,立马从背后封住了阿木尔五个大穴。
    本来她没有可能这么轻易得手,但此时阿木尔的心焦急混乱,再加上欧阳影落在旁相帮,她才能避过阿木尔的防卫。
    身体突然动弹不得,阿木尔知道是斯琴波娃动的手脚。他气愤地拿眼去瞪她,然而除了进入他眼帘之中的清平乐以外,他谁也没看到。
    隔着薄薄的黑面纱,清平乐深深叹了口气。“不要怪我们,这是尊主的意思。这里最不能出事的就是你了。你若是有事,那么汉蒙之间定然会挑起一战,届时遭殃的还是百姓。我们不能让你出事。兰西,就是用来专门对付你的。”
    “那么桑葚呢?为什么浴红衣不教你们保护她?她此刻有多危险,你们知道吗?”阿木尔不能动,但内心喷薄的情感使他的身体仿佛秋叶一般,在寒风中不住颤抖。
    清平乐无奈地摇了摇头,“桑姑娘……尊主虽然对桑姑娘也有特别嘱咐,但其实她知道我们对付不了她。”
    冷笑一声,阿木尔道:“到底是你们对付不了她,还是你们存了私心,希望她可以救回你们尊主?”
    清平乐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斯琴波娃挡在了他前面。她充血的泪目瞪着阿木尔,“你不准冤枉风主使,他一向是最有仁心的。至于我,是啊,你说对了,我就是故意放桑葚上去的。我巴不得她可以把尊主救回来,即使她死也无所谓。”
    听到斯琴波娃的话,阿木尔的心中更是悲郁不忿。若是他现在能动,斯琴波娃绝对相信他会一把掐死她。
    “你懂什么?你真的以为你很懂桑葚吗?”斯琴波娃继续道,“你以为尊主死了,桑葚会独活吗?如果桑葚今天不来救尊主,尊主必死无疑,到时候桑葚也会死。与其让她最后含恨而死,连尊主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不如成全她,让她来,让她努力,只有这样,她才会死而无憾。”
    “你以为我在成全我们对尊主的心意?你以为我在成全尊主的心意?你错了,我恰恰是在成全桑葚。相反的,此时此刻,最不希望桑葚涉险的,不是你博尔济吉特·坤帖木儿,而是浴红衣!”
    一番话,说得教阿木尔惭愧伤心。他从来不知道,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刁蛮任性,天真幼稚的小姑娘,居然有这样的城府和心思。
    然而阿木尔的心,却渐渐静了下来。直到那一道斜飞的白影,吸引了场下熙攘人群的目光。
    长剑,仿佛疾速飞行的流星一般,刺穿了桑葚的后背,刺穿了桑葚的胸口。擂台上,原本攻击桑葚的人全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桑……”阿木尔绝望地叫喊,却被欧阳影落及时捂住了口。
    内力随着情绪的起伏,如汹涌波涛一般蓬勃,冲开了被封住的穴道。阿木尔推开欧阳影落,推搡人群,血红着眼睛就要奔向桑葚。
    张莲歆叫道:“快抓住他!不能让他上去!”
    其实那时候,大家都以为抓不住阿木尔,因为那时的他就像一头疯狂的饿狼,似乎谁也不能阻挡他。可突然窜过来的黑衣人,及时敲晕了他。
    张莲歆看着他,“你怎么也来了?”
    眼睑低垂,朱高煦缓声说道:“小豆希望我来。”
    闻言,张莲歆暗叹口气,不再言语。
    “你们跟着我,我带你们出去。现在就走,等调换御林军的空隙一过,你们就真的再也走不了了。”朱高煦边说,边拨开了人群。
    欧阳影落和顾重歌带着昏迷的阿木尔跟在后面,斯琴波娃深深望了台上的人一眼,也走了。
    张莲歆踱步到清平乐身边,“先生不走吗?”
    清平乐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转身朝向擂台,声音沧桑,“我不走了,就留在这里吧。”
    知道他的意思,张莲歆没有再劝慰,只说了句“您多保重”,便暗暗退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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