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一个字

陆成见完朋友又去了趟摄影棚，回来时候小金自告奋勇，跟了过来要帮他收拾东西。
    他正准备开门，邻居开门探头出来，“你家三宝怎么回事？叫那么久了，我敲门也没人应，小齐没在家？”
    “不好意思，我这就进去看看。”
    “没事。”
    门刚开，三宝叫的更大声。
    小金说：“好像在楼上，我去看看。”
    陆成放下包，见卧室门没关，凑过去瞧了两眼，黄馨趴在床边睡着了，床上没人，他走到跟前叫了叫黄馨。
    “妈”
    “妈”
    黄馨醒了，双目惺忪抬头看他，“陆成？”又看了眼时间，“不是说晚点回么？这么早。”
    “齐淇呢？”
    黄馨看了眼床，“欸？人呢？刚刚还在这睡呢。”
    陆成走出卧室喊了一声，“齐淇”
    没有回应。
    “师父！”小金跑了下来，“楼上有间房门反锁了，三宝被关在里面。”
    他似乎想到什么，飞快的冲上楼，他咚咚咚的敲着门，“齐淇。”
    里头的三宝低沉的哀嚎着，前爪抓着门，发出吱吱的声音。
    陆成撞了撞房门，“齐淇？”
    “齐淇你在里面吗？”
    “齐淇！”
    陆成慌了，跑到楼下拿钥匙，黄馨见他丢了魂似的模样，“怎么了？”
    他没回答，又大步往楼上跑，跑太急被绊了一脚，手撑在楼梯上，扭了一下，他手忙脚乱的找这间屋的钥匙，手腕又疼又麻，一没拿稳，钥匙落在地上，刺啦—
    他拾起来重新找。
    钥匙呢？
    陆成慌了，这间房门钥匙被卸了。
    屋里的三宝仍在叫。
    陆成退后一步，上脚就踹门，小金站在一旁，他每踹一下她的肩膀就抖一下，黄馨站在楼梯口看到他的样子，怔愣着，杵住了。
    门被踢开了，屋里一片漆黑，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
    三宝跑了出来，仰脸看着他，急得绕着他转，陆成往里头看，只见齐淇露出个头顶，面对着窗户安静的坐在椅子里。
    “齐淇？”
    没有回应。
    他咽了口气，喉咙干疼，心里发慌。
    踟蹰着，
    踟躇着…
    他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老婆”
    她闭着眼，一动不动。
    陆成握住了她的手，还是温暖的。
    “齐淇。”
    小金开了灯，那一刹那，灯光亮像刀子一样插.进他的眼球里，猝不及防的。
    她的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嘴里流出来白色的泡沫。
    陆成跪在地上，扶着齐淇的肩，晃了晃，“齐淇。”她的手滑下去，垂落着，他捧起她的脸，揉着她的脖子，“齐淇，醒醒，别吓我。”
    小金拾起地上的空瓶子，“她是不是…吃了这个。”
    陆成抢过瓶子，看了两眼，脑袋顿时空了。
    砰——
    黄馨倒在门上，捂着嘴惊慌地看着她。
    陆成把她抱起来，“去叫车，快去！”
    “好。”
    他抱着她往楼下跑，这一路，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炸裂了，每呼吸一次，胸口都像被刀刻火燎一般，疼到无法形容。
    三宝在后头跟着跑，看着他们上了车，它就跟着车跑了过去，穿越人群，穿越车流，它拼命的跑，拼命的跑，追着自己的主人。
    …
    齐淇被抱进医院，三宝被门卫拦了下来，门卫拿着警棒，吆喝着不准它进，它就站在门口，朝里头望。
    抢救室外。
    黄馨哭的站不起来，躺在小金怀里，呜咽，“都怪我睡着了没看好她，都怪我。”
    齐淇被一群医生围着洗胃，陆成站在抢救室外头，一手落在玻璃窗上，一手紧紧的攥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里头，眼里尽是恐慌，牙关紧咬，嘴唇低颤着。
    那一晚，他看着里头被折腾来折腾去的女人，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老大。”
    “老大。”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陆成反拧，紧握住她的手腕，小林吓得往后退，撞到墙上，咚的一声，她惊恐的看着一脸暴戾的男人。
    他竖着胳膊，拳头紧握，颤抖着停在自己的头前，他目光狠戾，眼白布满血丝。
    像要打人。
    像要杀人。
    陆成松开她，隐忍着抹了把脸，声音嘶哑，“对不起。”
    小林吓懵了，惊魂未定，腿一软蹲了下去，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模样。
    …
    齐淇被救了过来，可就是不醒。
    黄馨高血压犯了，挂了吊瓶，早晨，小林和小金去给他们买些吃的，到医院门口时看到了蹲在树下的三宝。
    小林眼一酸，向它走了过去，“三宝，你怎么在这。”
    她揉了揉它的头，“没事了，她没有死。”
    三宝仍旧望着里头。
    “带它回去吧，在这里也不是事啊。”小金蹲下来摸摸三宝。
    小林拉了拉它，它赖在地上不动。
    “它不走呀。”
    小金又去哄，“三宝我们回去吧。”
    它还是不走。
    小林说：“要不和门卫商量商量让它进去？”
    小金说：“你去。”
    小林没办法，去找门卫。
    “大哥，能不能让狗进去。”
    “不能。”门卫态度很坚决。
    “拜托你，它家人都在里面。”
    “不行啊。”
    “拜托了，大哥，求求你了。”
    “姑娘，你别为难我啊，这是规定，我也没办法。”
    小林没辙，只好算了，“不给进。”
    小金看了看三宝，“不然让它先在这吧，等师父出来再说”
    “也行。”
    两个人去买了点吃的，顺便给三宝带了一份。
    再进去医院时，小林又去嘱咐门卫，“大哥，那还请您帮我照看着它点，别让人给带走了。”
    门卫笑，“它这么赖在这，谁能带的走。”
    小金也说：“大哥，你就顺带着看看，别让人欺负了它。”
    “行行行行行，你们走吧。”
    “谢谢啦。”
    两人往住院部走，小金低头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啊”小金目光漂移，眨眨眼，“没笑啊。”
    “我都看见了。”
    小金歪了下嘴，“没有啊。”
    小林不说话了。
    …
    陆成守在齐淇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小金站到他身后，“师父，吃点东西吧。”
    “师父”
    他回过神，精神恍惚，推开她的手，“你吃吧，我不饿。”
    “好歹吃一点”
    “我没胃口。”
    “那也叫阿姨吃点，我和小林都劝不动。”
    陆成看了她一眼，从她手里接过饭盒，坐久了刚站起来腿发麻，他撑着床站直，走了出去。
    小金心疼的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沧桑了许多，深深的叹了口气，又看了齐淇一眼，皱着眉头走开了。
    黄馨躺在病床上，被子盖住了半张脸，眼睛哭肿了。
    陆成坐到她身边，“妈。”
    他稍稍掀开她的被子，“妈，吃点东西吧。”
    她侧过身，把脸又埋进被子里，没有说话。
    “妈。”
    …
    “你饿了就吃一点，我放在这了。”
    陆成把盒饭放在她床头，他背身就要走，黄馨叫了他一声，陆成又回过头来。
    黄馨翘首眯眼看他，脸浮肿着，眼也肿，眯成条缝，看不清是什么个眼神，就听她声音打着颤的，还有点哑，“都怪我，对不起，儿子。”
    陆成看着他，没说话。
    “是我没看好她，都怪妈妈。”
    陆成低下头，坐到她身边去，他握着被褥下黄馨的手，揩去她的眼泪，“不怪你。”
    黄馨一听这话心里更难受，眼一闭，两行眼泪直往头发里淌。
    “妈，你别多想，不关你的事……”他给她揩去眼泪，“吃点吧。”
    她哽咽着，“你…你吃了么…你也吃点东西吧。”
    陆成把盒饭放进她手里，“我吃了。”
    他帮她打开盒饭，“吃吧。”
    我去看看齐淇。”语落，走开了。
    …
    齐淇一直昏迷着，过了很多天才有一丝意识。
    那是深夜四点多，医院一片死寂，陆成睡在旁边的小床上。
    她的眼眯着，成一条缝隙，看着黑洞洞的房间，分不清是晚上还是白天，人间还是地狱，神智不清的又闭上了眼睛。
    像做了一个梦，这漫长的梦里，身体里像是被无数刺刀乱绞，疼到没有痛觉了。
    …
    在她第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陆成正守在身边，把挂吊瓶的皮管握在手心里捂着。
    她无力的看着他，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
    医生来了，把他挤到后面，透过人群的缝隙，她就那样望着他，远远地望着，眼睛也不眨，两行眼泪滑了下来。
    陆成与她对视着，苦涩的笑了笑，眼却红了。
    …
    之后几天，他们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黄馨和陆成每天轮流给齐淇喂饭，擦身体，按摩，过去很久，她仍旧精神不振，相比之前却好了很多。
    …
    齐飞和方晴之前来看过她一次，不久就走了，过了很多天她醒来后，齐飞带着妻儿又来了。
    那一天，门刚开，就听到齐天清脆的声音，“小姑，小姑父。”
    方晴搀着齐天进来了，齐飞拧着水果紧跟其后，齐淇眯着眼淡淡看着来人，没有动弹。
    “哥，嫂子。”陆成蹲下身，抱起齐天，捏了捏齐天的脸，“天天。”
    “淇淇怎么样了？”方晴问。
    “好一点。”
    方晴走去病床边，皱着眉问：“淇淇，你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你这样叫家人多难过”
    齐飞把方晴拉到后头，“淇淇，好好治病，别想其他。”
    陆成抱着齐天过来，齐天坐到床边，“小姑姑，你怎么了？”
    齐淇无神的注视着齐天。
    他趴到齐淇身边，“小姑姑，你怎么不说话。”
    她依旧无声。
    齐飞说：“天天，别动你小姑。”
    方晴把齐天往床框上抱了抱，“天天乖，别碰她。”
    齐飞放下水果，拉了下陆成，示意他出去有话要说，方晴也跟了出去。
    “天天，乖乖坐着别乱动啊”
    门被关上了。
    齐天笑着看齐淇，声音甜脆甜脆的。
    “小姑姑，你发烧了吗？”
    齐淇微微的点了下头。
    齐天伸出小手，轻轻的落在她的额头上，他噘着小嘴，“不烫的呀。”
    他放下手，天真的笑着，“那小姑姑你什么时候好呀。”
    她眨了下眼。
    齐天噘圆了嘴，“噢—你生病了，不能说话。”
    “小姑姑，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来我家玩。”
    齐淇点头。
    “那么长时间，你也不来，我好想你。”齐天笑了笑，“小姑姑，我告诉你哦，这次考试，我考了第一名，妈妈才肯带我来看你的，她还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
    齐淇微微弯起嘴角，眼里也含笑。
    齐天开心的把手伸进口袋，肥嘟嘟的小手抓住一块巧克力，给齐淇看，“小姑姑，你吃巧克力吗？”
    齐淇无力的摇头。
    齐天又把手伸进兜里，掏了半天又掏出块糖。
    “那你吃糖吗？”
    齐淇没有回应。
    齐天期待的看着她，“很甜的哦。”
    她温和的看着他，点头。
    齐天开心的剥开糖纸，递到齐淇嘴边，齐淇张了张嘴，圆圆的糖被塞了进去。
    “甜吗？”
    齐淇点头。
    齐天又掏出几块糖，放在她的枕头边，“小姑姑，那我放在这里，下次你吃药的时候，吃完药吃一颗，就不觉得苦了。”
    她微微弯起嘴角，嘴唇轻动，“乖。”
    小孩天真的笑了起来。
    糖含在嘴里，被渐渐化开，甜甜的糖水流进喉咙。
    真的很甜。
    *
    晚上，他们三住了个宾馆，齐天睡着后，方晴把齐飞从床上拖起来拉到卫生间。
    “大晚上你干什么？”齐飞皱着眉看她。
    “你给了他们多少钱？”
    齐飞烦躁的看了她一眼，要出去，方晴把他给拽住，“你上哪去？我问你话呢！”
    齐飞推开她的手，“没给。”
    “放屁。”她睁大了眼看他，“我都看见了，你当我瞎？”
    “有完没完，睡觉。”他又推开她。
    方晴挡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骂，“睡睡睡你除了睡还知道什么？……哦，还知道贴补妹妹。”
    齐飞抱臂倚到洗漱台上，“你想干什么！？”
    “齐飞，你给他们钱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这是你一个人事吗？你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给几万块给别人，我要不是看见了你打算瞒我多久？”
    方晴嗤了一声，“我也不是不准你给，那毕竟是你妹妹，可是咱家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少给几千意思意思，天天又要缴培训班的学费了，你把钱拿出去贴补别人我们儿子怎么办？”
    齐飞直起身，不想听她说话，要出去。
    方晴死死拽着他的胳膊，“我跟你说话呢！你又要上哪去！”
    齐飞把她猛地一甩，地上有水，滑，方晴一个没站稳，坐到地上，齐飞目光变狠，一脸绝望的指着她骂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除了钱你还知道什么？”
    方晴懵了，缓了两秒，“你喊什么？你还跟我来劲了！”
    她站了起来，气急败坏的看着齐飞，“我说的不对吗？你妹的病多久了？你见她好了吗？她现在就是个无底洞！”
    齐飞双手颤抖着。
    “她这么一天一天痛苦的挨着，我看比死还难受，她自己都想死了就让她死好了，省的受活罪？还拖累着小陆，我要是你们，啊——”
    齐飞一巴掌甩了过去，方晴整个人撞洗漱台上。
    “方晴！你个没心的东西，你他妈还是人吗？那是我妹，是我亲妹啊！”他拧着她的后领，看着她惊悚的脸，苦笑着说，“方晴，你知道吗？三宝都比你强，狗都比你有情。”
    他松开手，方晴软了下去瘫坐着，眼泪哗的流了出来，瞪着眼看着齐飞，“齐飞，你敢打我！”
    “你敢打我！”
    “我幸幸苦苦给你生孩子照顾家，你竟然为你妹打我，你妹重要还是我和天天重要？她那个样子还有多少年活！你凭心想想我说的难道不对吗？我哪里说错了！她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有什么意思？”
    齐飞拧着她扔出卫生间，“滚”
    方晴诧异的看着他，嗤一声，“你给我等着，这回，你别指望我再踏进你家门一步。”
    说着，到床上把齐天抱着坐起来。
    齐天揉着眼看她，“妈妈，怎么了？”
    方晴三两下给他套上衣服，“回外婆家。”
    “我们不是来看小姑姑的嘛。”
    方晴喊了声，“闭嘴。”
    齐天吓哭了。
    她抱着他，拧着包摔门就走。
    齐飞一拳打在门上。
    “滚——”
    “滚——别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