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一个字

方晴带着齐天回娘家，一直没回来。
    她见齐飞没有丝毫示弱的意思，心里也发慌，结婚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有矛盾的时候大多也是隐忍着不出声，任自己叨唠抱怨，因此吵架也一直吵不起来，这次突然这么爆发，猝不及防的，还真是吓到她了。
    齐天天天吵闹着要回家，要爸爸，要姑姑，方晴心里更急躁，在娘家住着，愁的吃不下饭，还失眠。
    她的妈妈见她有心事，过来安慰她说：“你别担心，齐飞那软柿子的性子，早晚会来接你，跟你赔不是。”
    “那万一他真生气了怎么办？我说话一向口无遮拦的，那天说话也重了，也有我的不对。”
    “那也不该叫你滚啊，还把你推倒了，他这回敢推你下回就敢打你，你要是先低头了，以后在家没地位。”
    方晴兀自思考着。
    “先等几天看看，他要是还没动静，你就拿离婚吓他，我就不信他那性格不会服软，他也不傻，要真离婚了，你们财产得对半分，他带个孩子还没什么钱，上哪再找人跟他个穷鬼过日子去，放心吧。”
    “那我听你的，先等几天吧。”
    …
    …
    齐飞请了太久的假，辞职了，他一直在这里陪着齐淇。
    那天傍晚，齐飞在病床边给她削苹果，齐淇轻声问：“嫂子……和天天呢？”
    他目光一黯，“先回去了。”
    齐淇眯着眼看他，“是不是吵架了。”
    齐飞一笑，“没，没有。”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你心里有事，我会看不出来么？”
    苹果皮掉在地上，他弯腰捡了起来，皮太薄，他没留指甲，捡了半天才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淇淇，真没有。”
    她淡淡看他。
    “哥。”
    “哥哥……你回去吧。”
    他抬脸看她，笑了笑，“哥没什么事，在这陪你。”
    “你回去吧。”
    他不说话了。
    “我没事的，你去找嫂子。”
    他低下头。
    “别为了我伤感情。”
    齐飞不想提她，他转身站起来，“我去洗洗苹果。”
    他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把苹果放在水下冲。
    水在流，他的眼泪也在流。
    …
    中午吃完饭，陆成推着齐淇去楼下晒太阳。
    她闭着眼躺在轮椅里，腿上盖了条毯子，陆成坐在旁边的花坛上，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
    午后温暖的阳光铺在她的脸上，脸上细细的小绒毛像发着金光，苍白的皮肤也因暖阳照射微微泛红，她睡着了，陆成守在她旁边，静静的看着她。
    起风了，吹起她的头发，拂在脸上。
    陆成轻轻的的理好她的头发，站到风来的地方，为她挡风。
    他站立着，俯视着自己的妻子，她的头发长了许多，已经及肩了，她的睫毛长长的，看上去很软的样子，那一刻，他很想碰碰它，可又怕吵醒她。
    半个小时过去了，不远处的草坪上有两个小孩子在垒石头，他远远的看着他们，温柔的笑了起来。
    突然，其中一个小孩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声音清脆的唤了一声，“叔叔”
    “嘘”
    陆成动作示意小孩声音小一点。
    却还是把齐淇吵醒了，陆成低眼看她，“醒啦。”
    她看着站在面前的孩子，没有说话。
    小孩羞涩的笑着，“阿姨，能给我下面那块石头吗？”
    齐淇微笑着看他，往地上看。
    “在你的轮椅下。”
    陆成把轮椅往后推了下，拾起一块小石头递给他，“给。”
    小孩高兴的接了过来，“谢谢叔叔。”
    他又看了眼齐淇，笑着跑开了。
    她望着小孩高兴的跑到草坪上，蹲下去和另一个小孩玩了起来。
    陆成跟齐淇说，“回去么？”
    她摇摇头。
    陆成弯腰，把毛毯往上盖了盖，“觉得冷么？”
    “不冷。”
    陆成蹲了下来，揉捏着她的腿。
    齐淇抓住他的手。
    “老成。”
    他抬眼，与她的目光聚到一起。
    “你喜欢小孩子么？”她淡淡看他，声音轻轻的。
    “不喜欢。”他继续揉捏着，“太吵了，不喜欢。”
    齐淇覆上他的手，轻轻的握着，“你以前说过，想生个孩子的。”
    “我那是逗你玩呢”他笑她一声，“还当真了。”
    齐淇没有说话。
    “小孩是累赘。”
    “我也是。”
    “你不是。”
    “我是。”
    “不是。”他停下动作，认真的看着她，“我爱你，甚过任何东西。”
    齐淇无力的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动不动就告白，你肉麻死了。”
    他握住她的手，“我喜欢。”
    她抽出手，无力的放在腿上，陆成拉住毯子盖住她的手，“就喜欢肉麻你。”
    齐淇闭上眼，声音细微，“不想要，和不能生是有区别的。”
    “不说这个。”陆成站了起来，“风大了，回去吧。”
    她没有回答，抬眼看着天空。
    一只黑色的鸟飞了过去。
    齐淇苦涩的弯起嘴角，“下辈子好想做一只鸟，可以自由自在的飞。”
    他也抬头。
    “那我就做风。”
    …
    另一边，两个女学生路过，看到了他们两。
    “你看那个男的好帅，就是那个穿黑衣服的那个。”
    “哪里？”
    “那，推轮椅的那个。”
    “我看到了…欸？轮椅上那个不是小贝画室老师么。”
    “是么？”
    “来我们学校招过生的，长得很漂亮，据小贝说超有个性，还抽烟呢，就是脾气不怎么好。”她皱眉，“怎么这样了，看着憔悴好多。”
    “生病了吧。”
    她两翘首看，直到他们拐了弯，不见人影了。
    …
    夜里，黄馨、齐飞都回去休息了，陆成坐在病床边陪齐淇。
    她半眯着眼，看着陆成不真切的面容，示意他靠近些，她握着他的手，“对不起。”
    他抚着她的头发，轻轻笑了，“说什么对不起。”
    齐淇抓住他一根小拇指，轻眨了眨眼，“对不起。”
    他动了下唇角，没说话。
    齐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眯成一条细线，“老成。”
    “我在。”
    “老成……让我走吧。”
    他没有说话，隔了几秒，摇了摇头。
    “放我走吧。”
    她紧紧的拽住他的指头，声音低微却有力，放佛用尽了生命。
    “求你了。”
    他闭上眼，脸埋进她的颈窝。
    “不。”
    她的眼角滑下一滴眼泪。
    “别哭。”陆成拂去她的眼泪。
    齐淇把手放在他的背上，在他耳边轻语，“我好疼。”
    “我不想这么痛苦的活着了。”
    “不想永远都是你的负担，不想每一天都活在恐惧和绝望中，更不想我的未来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不是的齐淇，你不是我的负担，永远都不是，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就去美国，可以治好的，不要自暴自弃，好么？”
    “老成”
    她的声音很平静，“遇到你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我不遗憾，一点都不遗憾，我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他紧捻着眉，嘴唇在颤抖。
    “我累了。”
    她微微侧脸，嘴巴更靠近他的耳朵，声音颤抖，“对我慈悲点。”
    “你走了，我怎么办。”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
    “你还年轻，又帅气，又有才，人又好，谁嫁给你，是她的福气…下一次长点心…别再找我这样的了…好好的生活…生孩子……”
    “我不要这些，我只要你，就要你一个。”
    她无力的闭上了眼，声音又轻又缓，“我的福气，我的一辈子到头了……你的还很长……”
    “你忘了我答应你的？我们老了还要一起去爬山，去看日出，我们选好了那么多地方还没有去”
    “那些地方…我去不了了…是我为你选的……等我走了，你替我去。”
    “不，没有你，我哪里都不去。”
    她睁开眼睛，嘴唇靠着他的脸颊，“你要听我的话，好好的生活，就像从前那样。”
    “老成…我也舍不得…”
    “我也舍不得……真的…”
    “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多好。”
    她的手落在他的头上，轻轻的抓着，“今天我醒来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你的脸……我害怕…”
    “我现在都不敢睡觉，我怕我一闭眼睛，再醒来，谁都不认识了。”
    “我想奶奶了……我想爸爸了……我想……”我想妈妈了。
    他的眼泪滑进她的头发里，湿了一滩。
    齐淇抽搐了一下，声音打颤，“乘我还记得你是谁，我是谁，乘我还能触碰你，跟你说话，让我完完整整的走吧。”
    “求你了。”
    他抬脸，捂住她的嘴唇，“别说话了。”
    “你会好起来的…不要放弃………我也求你。”
    风起了，
    夜醒了。
    这个世界沉睡了。
    …
    她拽开他的手，“我现在就像一片纸片人一样，宁愿被一把火烧成灰烬。”
    她拉着他的手伸进被子里，伸进裤子里。
    他往后缩，“你干什么？”
    齐淇握着着他的手指，缓慢的送了进去，陆成紧皱着眉，额头抵着她的胸口，太阳穴像被重物敲击一般，一跳一跳的疼。
    齐淇平静的看着他的头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拽着他的手指，又往里头送了一点。
    “老成，你要这个一点用都没有的躯壳干什么？”
    他嘴唇颤抖着，抽出手，背身走了出去。
    …
    他站在门口，头靠着墙，一拳捣在墙壁上，身体滑了下去，面对着墙蹲着。
    冷静了两分钟，又进来了。
    陆成捧住她的脸，亲吻着她的嘴唇。
    “你想做鸟，想飞，纸也可以飞起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因为靠的太近，有些模糊。
    在这漫长的黑夜里，就像动物之间舔舐伤口一样，他吻掉她的眼泪。
    “你说你是纸人，那我就是风，永远陪伴着你。”
    用我的一生，撑起你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