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女匪

第10章


 
  这话等于没说。 
  爷爷的目光射到了几个俘虏身上,决定审一审俘虏,摸摸情况。 
  爷爷让人给女俘们松了绑。十几条汉子刀枪在握。她们三个就全都是魔头,也插翅难逃。爷爷下意识地整了一下军装。他向来很注重自己的军人仪表,现在面对三个女俘也不例外。 
  三个女俘活动着麻木的胳膊,面无表情地呆望着爷爷。爷爷是典型的关中汉子,高个头,四方脸,浓眉大眼,鼻直口阔,嘴唇生出一圈浓密的短须;一身戎装被汗水渍得变了颜色,倒也整齐,肩头一杠三星的上尉军衔十分醒目,腰扎武装带,斜挎盒子枪,英武剽悍,不怒自威。他叉开双腿,双手插腰,干咳了一声,刚要开口,忽然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部下士兵,而是女俘。他略一思忖,换了个姿势,两手背在身后,来回踱着步,尽量把语气放得和蔼一些:“我知道你们都是良家妇女,是被徐大脚抓去当土匪的。我们是国军,不杀妇女。” 
  三个女俘冷眼看着爷爷,显然都不相信他的话。爷爷明白她们的心思,顿了一下说:“你们那个同伙先动手杀了我们的弟兄,我们这才动手杀了她。你们只要老老实实跟随我们走,我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三个女俘还是冷眼看着爷爷。 
  爷爷又缓和了一下口气,问道:“你们谁知道这地方叫什么名?” 
  没人回答。 
  “你们不用害怕,说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还是没人吭声。 
  爷爷在三号女俘面前站住了脚(为了叙述方便,咱们暂且按照黄大炮的编号称谓三个女俘),说道:“你说吧,我们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三号女俘凶狠狠地瞪着眼喊道:“要杀就杀,要毙就毙,姑奶奶我啥都不知道!” 
  爷爷肚里的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脸也变了颜色。他咬了咬牙,把蹿上心窝的火气又压了回去。他转脸想审问二号女俘,只见二号女俘很妩媚地看着他,眼波充满着暧昧。他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意识到这个女匪不寻常,很难从她嘴里得到有用的东西,便打消了审问她的念头。 
  爷爷最后来到一号女俘面前。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一号女俘又打量一番,越看越觉得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忍不住问:“你以前到底见没见过我婆?” 
  爷爷笑道:“见过。” 
  “在哪儿见过?”我喜欢刨根问底。 
  爷爷说:“你婆先前在一个马戏班子耍马戏,那个马戏班来过咱们村。你婆的艺名叫红刺玫,长得十分心疼(漂亮)。那时她穿一身红衣红裤,骑一匹红马,手提一把三尺青锋剑,一出场就把所有的目光勾住了。一场演下来,我把手掌都拍红了……” 
  爷爷的烟锅冒着淡淡的青烟,他望着袅袅升腾的青烟出神,似乎回到了昔日的岁月里…… 
  我转脸去看奶奶,奶奶停下了手中的活,目光也似爷爷一样,看着灯火出神。她也在追忆自己的美好年华。 
  我却耐不住寂寞,又追问爷爷:“那时你跟我婆拉过话么?” 
  爷爷回过神来,笑道:“没有。你婆那时用现在的话说是大明星,根本就不正眼瞧我。” 
  我为爷爷鸣不平:“婆,你的架子也太大了。” 
  奶奶笑道:“别听你爷爷瞎说,婆那时是挣口饭吃。骑马舞剑马虎不得,一不留神掉下马来不是摔断胳膊腿,也会摔得头肿面青,就讨不到赏钱,还要挨班头的骂。别说你爷爷,就围观的那堆人在我眼里只是一大堆木头疙瘩,我那时心和眼都在马和剑上。” 
  爷爷说:“你婆那时名声响得很,人们都说北原地面出了两个巾帼英雄,一个是徐大脚,一个就是你婆红刺玫。” 
  爷爷又说:“你婆当了我们的俘虏,我看她十分面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我们突出重围后,我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根本就理不出个头绪来。” 
  爷爷接着往下讲…… 
  一号女俘的秀色让爷爷大动恻隐之心。他真是想不明白,这个女子正在妙龄,而且长得天仙般的漂亮,怎么当了土匪。他打心底里替一号女俘感到惋惜,用少有的温和语气问:“你叫啥名?不用怕,说出来我马上就放了你。” 
  一号女俘标致的面庞流露出不信任的神色,一双凤眼眨巴着,显然在权衡。爷爷自然看出了端倪,赶紧又说:“我是这里的头,说话算数。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一号女俘的目光柔和起来,嘴唇微微启动,但还是不开口。爷爷又说:“你年纪轻轻,长得又漂亮……真是太可惜了。”他话中的意味谁都能听得出来。 
  一号女俘的神情有了变化。爷爷看出她的心有点活动了,又趁热打铁:“你家中有父母兄弟姐妹吧,他们等着回家团聚呢。说吧,说出来我就放你回家。” 
  一号女俘抬起目光看着爷爷,没想到三号女俘大喊大叫起来:“别听信他那一套,你说出来命就丢了!” 
  一号女俘的目光疑惑起来。三号女俘又喊:“他们杀死玉娴你没看见!他们的话不能信!他在诱骗你哩!” 
  一号女俘的脸色陡变,目光霎时又凶狠起来,不再看爷爷。爷爷心头的火苗又蹿了起来,真想一枪崩了三号女俘。他把枪把儿攥了攥,最终还是强按住了心头的怒火。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爷爷懂。 
  黄大炮却忍不住了,破口骂道:“你这个瞎×,老子扒光你的衣服,看你的×嘴还硬不硬!”骂着就要动手,被爷爷拦住了。 
  爷爷把黄、刘二人叫到一旁,商量了半天,决定朝太阳升起的方向走。 
  来时向西,回时往东。这个不会错吧? 
  奶奶芳名叫赵碧秀。赵碧秀这个名字一听就会让男人心动,所有的男人都会猜想,这个女子一定长得十分俊俏,不会有谁把她跟土匪联系在一起。 
  爷爷说,奶奶的确长得很俊,鹅蛋脸,柳叶眉,葡萄眼,樱桃口,糯米牙,高鼻梁,一笑脸蛋上就旋出两个酒窝;高挑的身材,上穿红绸碎花衫子,下穿蓝绸裤子,一迈脚步,绸衫绸裤就突突颤动,颤出夺人魂魄的风韵来。 
  那天晚上奶奶她们做了爷爷他们的俘虏,因为天黑,奶奶的风采无法显现出来。翌日太阳一露脸,奶奶大放异彩,那伙残兵都被奶奶的秀色惊呆了,连很少对女人动心的爷爷也暗暗称奇,惊叹土匪窝中竟然有如此美艳的女子,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漂亮的女人是一朵花,无论开放在哪里,都会引来许多采花的蜜蜂,当然也会引来大头蜂和苍蝇。奶奶的美丽虽然使她遭遇坎坷,险入狼口,但也拯救了她的生命。奶奶说她永远感激她父母,感激上苍的恩赐。 
  我忍不住又插言问爷爷:“我婆与刘媛媛相比,到底是谁更漂亮?” 
  爷爷笑着看奶奶。奶奶说:“又看我干啥?给娃说嘛。” 
  爷爷说:“那我就实话实说。” 
  奶奶说:“谁让你说假话了。” 
  爷爷说:“你婆和刘媛媛都漂亮。” 
  这话等于没说。 
  稍顷,爷爷又说:“你婆和刘媛媛不是一个园子的花,没法比。这么跟你说吧,你婆是山野上的刺玫花,刘媛媛是花园中的玫瑰花,你说哪个更美?” 
  我又问:“你喜欢哪个花?” 
  爷爷笑道:“我出身农家,当然喜欢山野上的刺玫花。” 
  我抬眼偷看,奶奶的脸颊染上了少女才有的红霞…… 
  奶奶本是良家女子。奶奶的父母都是忠厚老实的农民,以种田为生。奶奶兄弟姊妹五个,她是老三,上有兄姐,下有弟妹,是个爹娘不疼的阿猫阿狗。其实,也不是爹娘不疼她,是家里实在太穷,孩子又太多,爹娘想疼疼不过来。 
  奶奶的父亲叫赵发财,行二。他名叫“发财”,可一辈子没发过财,实在是名不副实。他身材魁梧,却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他终日勾着头,寡言少语,显得行动迟缓,四十刚出头,倒像有六十多岁。村里没人叫他大名,都喊他二老汉。二老汉只知节俭过日,他的节俭到了吝啬的程度。那年中秋节,村里人或多或少都割了点肉打打牙祭。奶奶姊妹几个闻着别人家飘来的肉香,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父亲。二老汉勾着头一个劲地吧嗒旱烟锅,那烟锅早就不冒烟了。老伴忍不住说:“割点肉吧,娃们都馋了。”说着撩起衣襟擦眼泪。 
  二老汉终于站起了身,气冲冲地说:“就知道吃!”转身出了门。 
  好半天,二老汉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斤肉。奶奶他们破涕为笑。一斤肉实在是太少了。二老汉让老伴去地里拔几个萝卜回来熬肉汤。老伴刚要走,又被他叫住了。他再三叮咛老伴,大的不要拔,要卖钱;小的也不能拔,还要长;捡双窝和破裂不好卖的拔。老伴去了很久,空手而归,说是找不到他所说的能拔的萝卜。最终他去地里忍痛拔了几个萝卜回来。 
  隔年遭了灾,两茬庄稼颗粒未收。到了青黄不接的二三月,一家人挖草根吃树皮度日。爹娘整天价唉声叹气。一夜,爹娘整宿未眠,低声商谈如何度过灾年,黎明时分,终于下定了决心。天一放亮,娘给年仅五岁的三女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让二老汉带着出了门。半上午时分二老汉背着半袋玉米回来了,身后却没有了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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