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女匪

第23章


爷爷松了手。碧秀又把洞口的碎石块垒了起来,再把毛皮展开堵住洞口。洞里获得了一丝安宁。洞外的沙暴依然肆虐逞威,呼啸之声似从头上滚过。 
  透过缝隙,洞外的光亮愈来愈暗,大概真正到了黄昏。爷爷这时才感到了渴,摘下腰间水壶喝了两口,他正要拧住水壶盖时,发现碧秀一双乌眸呆看着他。原来爷爷只是让三个女俘背着羊皮和皮货,没有给她们干粮和水。他略一迟疑,把水壶递过去,碧秀接住水壶,也只喝了两口,把水壶还给了他。 
  爷爷收起水壶,说了声:“你坐到里边去。”他一直没放松警惕。 
  碧秀回到洞里靠住洞壁坐下。 
  俩人默坐无语,听着沙暴在洞外逞威。洞口透进来的光亮越来越暗,最终漆黑一片。外边的风势稍有减弱,但呼啸之声还是十分的骇人。 
  爷爷从衣袋摸出半盒烟,给嘴上叼了一根,又摸出火柴,刚一划着,就被挤进的洞口的风吹灭了,连划了三四根火柴都没点着火。他十分气恼,骂了句:“狗日的风,真欺负人!”这时碧秀挤过来用身体给他挡住风,他这才划着火柴点着烟。 
  碧秀又坐回洞里。爷爷吸着烟,烟头的火光给洞内带来一丝光亮。爷爷忽然发现碧秀一直在呆眼看她,禁不住问了一句:“看啥哩?”语气温和了许多。 
  碧秀慌忙垂下眼皮。爷爷抽了两口烟,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见过你。” 
  碧秀吓了一跳,呆眼看着爷爷。爷爷说:“你在我们村耍过马戏,穿一身红衣红裤,骑一匹红马,手提一把宝剑。” 
  碧秀讶然问道:“你是哪个村的?” 
  “北原县西乡贺家堡的。” 
  “我是西乡赵家寨的。” 
  “这么说我们还是乡党哩。” 
  碧秀点点头,抬眼看爷爷。爷爷也在看她。在烟头闪烁的火光之中他们的目光相撞了,随即又避开了。尽管只是一瞬,可他们都看出对方的脸色温和起来。乡党的关系把他们的敌对情绪消除了许多。 
  爷爷吸了口烟,问道:“你咋当了土匪?” 
  “是徐大脚把我抢去的。” 
  沉默半晌,爷爷又问:“你是徐大脚的亲随护兵?” 
  “嗯。” 
  “她们两个也是?” 
  “她俩是陈元魁的人。” 
  “这么说你跟她们不是一伙的?” 
  “嗯。” 
  烟头烧疼了爷爷的指头。他扔了烟头,从干粮袋拿出一个饦饦馍,掰了一半给碧秀:“肚子饿了吧?给!”爷爷想做分化瓦解工作。赵碧秀接住饦饦馍。虽然洞里黑糊糊一片,可爷爷却能感觉到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感激。 
  吃完饦饦馍,爷爷又把水壶递给她。她喝了两口。爷爷的怀柔策略救了自个儿的命。 
  爷爷收起水壶,问道:“这里的路径你知道么?”他想趁此机会撬开赵碧秀的嘴巴。 
  “不知道。” 
  “说实话吧。要真的走不出戈壁滩,把我们困死你也不得活。”爷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真的不知道。”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那两个同伴说是你说的。我还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说出路径,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路。我是徐大脚的亲随护兵不假,也跟徐大脚、陈元魁他们在戈壁滩上打过黄羊,可从没到过这个地方。你们可能走错了方向。” 
  爷爷听得出,碧秀说的是实话。没有骗他。他又问:“她们两个知道路吧?” 
  “我不知道,我跟她们认识时间不长。” 
  爷爷长长叹息一声,不再问啥,双臂抱在胸前,靠在洞壁上闭目养神。 
  洞外的沙暴时弱时强,呼啸之声如尖厉的哨音在耳畔鸣叫,把荒漠之夜渲染得恐怖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爷爷打起了呼噜,那呼噜声似乎在和洞外的风声争强斗胜。他实在是太困乏了。碧秀没有睡,她一双乌眸在洞里发出熠熠亮光。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爷爷没有动静。 
  她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爷爷鼾声如旧。稍顷,她摇了一下爷爷的肩膀,爷爷的鼾声戛然而止。她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洞里。爷爷的身子侧了一下,鼾声又渐渐而起,由弱到强。她又壮起胆子,伸手去摇爷爷的肩膀,却意外地碰到了爷爷插在腰间的盒子枪。她的心猛地一跳,稍一迟疑,随即鼓足勇气,从爷爷腰间抽出了盒子枪。爷爷全然不觉,鼾声如旧。 
  碧秀手握盒子枪,心跳如鼓。她稳住神,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张开机头,慢慢举起枪来,只要食指一动,爷爷就会在梦乡中直奔另一个世界。 
  这段往事是奶奶讲的。奶奶讲到这里用手中的针去拨灯花。我着急了,忍不住问:“你开枪了没有?” 
  “没有。” 
  “你咋不开枪呢?” 
  奶奶回过头,讶然地望着我:“你想要我打死你爷爷?” 
  爷爷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笑骂了一句:“这个崽娃子!” 
  我这才意识到问错了话,可还是嘟哝说:“你打死了爷爷,就可以逃走了。” 
  奶奶说:“我起初是这么想的,可临到头我却下不了手。” 
  “为啥?”我问。 
  “你爷爷是条汉子,也是个好人。” 
  “可你们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呀。”我说。 
  奶奶说:“我们是仇敌。可那会儿他吃喝时想到了我,没把我当仇敌看,我也不能把他当敌人待。” 
  “就这么简单?”我还是不明白。 
  爷爷在一旁笑道:“你给娃往明白的说。” 
  “婆,你说嘛。” 
  奶奶笑了笑:说:“我喜欢你爷爷那样的硬汉子。” 
  爷爷哈哈大笑,满脸的得意之色。 
  我完全明白了。 
  许久许久,碧秀举起的枪又垂了下来。她想到了刚才那半块饦饦馍和两口水。尽管她是爷爷的俘虏,他们是仇敌,可一路上的接触,让她看得出他是个正直的军人,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而且有一颗良善的心。她不能恩将仇报,趁他熟睡之机打死他。再说,他和她是乡党,常言说得好,亲不亲,故乡人。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大戈壁能和乡党相遇(尽管他们并不相识),也是缘分呀。不知怎的,她在心底对他生出了爱怜之情。她的思想如一匹奔马,到处撒欢……她想到,她被徐大脚强迫当了土匪,虽说徐大脚待她还不错,可还是没把她当人看,把她当作了礼物送给了陈元魁。如果陈元魁真心爱她也就罢了,可陈元魁的女人无数,只是把她当作玩物而已。她又想到,自己才十八岁,总不能当一辈子土匪,女人总是要嫁人的,难道自己将来嫁给一个土匪?不,她打心底不想当土匪,更不愿嫁给土匪。她的目光落在了爷爷身上,这个男人英俊魁梧,而且正直耿介,也不乏良善之心,还是自己的乡党。若是能嫁给这个男人终生都会有依靠。转而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荒唐可笑,人家一个堂堂的国军上尉连长会娶她这个当土匪的女人做老婆?再说如今他们是仇敌哩!想到这里,她在肚里骂自己:“瓜(傻)女子,都啥时候了还想这种事。”轻轻叹了口气。 
  碧秀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转身提着枪猫着腰来到洞口,想趁机逃走。她撕开羊皮,洞外漆黑一片,如同墨染一般,沙暴虽然有所减弱,但仍似万千虎狼在怒吼。一阵风沙扑面而来,沙粒子打在脸上好似刀割一般。这个时候出了洞往哪儿跑呢?沙暴还不把她吞了!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急忙缩回了头,把羊皮重新堵好。 
  稍顷,碧秀回到洞里,爷爷的鼾声依旧。她挨着爷爷坐下,思忖片刻,悄然把手中的盒子枪插回爷爷的腰间。她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困倦和瞌睡开始向她发起进攻。她无法抵挡,长长打了个哈欠,靠住洞壁打盹。渐渐的,她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头靠在爷爷的肩膀上沉沉地睡着了……   
  最后的女匪 第十六章(1)   
  爷爷做了一个梦。他在树林里打猎,发现了一只梅花鹿。那是只母鹿,看样子还没有做母亲,毛皮光亮,身上的梅花斑十分好看,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爷爷。爷爷举起枪瞄准着它,它没有跑开,眼里闪出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视死如归。爷爷十分惊诧,也动了恻隐之心,放下了枪,朝梅花鹿走去,梅花鹿依然不跑不躲。快到近前时,爷爷猛地一扑,抱住了梅花鹿。梅花鹿十分温顺,偎依在爷爷的怀中,还用舌头舔着爷爷的面颊,那惬意愉悦的感觉令爷爷陶醉,他忍不住去亲吻梅花鹿那红润可爱的嘴唇。梅花鹿突然挣脱了他的搂抱,爷爷猛地惊醒,发现怀里抱着一个东西。他一时弄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做梦。好半晌,他终于灵醒了,仔细一看,怀里抱的不是梅花鹿,而是女俘赵碧秀。赵碧秀偎在他的胸前睡着了,熟睡中的女俘已完全失去了戒备和敌意,还原了女儿本色。她的面庞虽然被烈日和沙暴侵蚀得十分憔悴,但依然掩不住天生丽质,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鼻梁高且直,鼻翼微微歙动着,嘴唇虽然失去了红润丰满,却微微张开着,似乎在等待着一种渴望。 
  爷爷呆望着怀中的女人,心跳如鼓,只觉得心头一股烈火在燃烧,热血在周身奔涌,直冲脑门。他不能自已地俯下头想去吻那张微张着的樱桃小口。就在这时,怀中的女人突然动了一下,吓了爷爷一跳,他急忙收住心猿意马,正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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