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街

摆在床头的啄木鸟闹钟才响了两声，罗小冰就已经起身下床了。
    罗小冰连洗漱带收拾自己一共只花了十分钟，要换做以前，一个钟头她也未必能做完这些事，但现在，她已经没有太多衣服可挑。
    屋子里除了客厅外就只有一卧一卫，虽然不宽敞，可打理起来也省力气。罗小冰不擅长打扫屋子，所以她觉得房子小点也没什么不好。
    罗小冰快步跑到花园街口的公交站牌下，她一向都是尽量赶第一班车去店里，因为再晚的话，就抢不到位子了，生活习惯虽然改了不少，可穿衣打扮的风格却没怎么变，她还是喜欢穿那种站久了会脚疼的鞋子，样式虽也巧，但质量却大不如前。
    罗小冰在路边买了早餐，才一进店，胖胖的女店长就板着脸对她说：“去去去，在外边儿吃完了再进来，今天要来一位贵客，别把店里弄的一股菜叶子味。”
    罗小冰站在珠宝店门前的玻璃窗下，大口大口的把裹着塑料袋却还是有些发烫的早点咽进肚子里。“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尝过比这些更糟糕的呢。”罗小冰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女店长说的贵客来了，罗小冰认得这个人，但她不希望这人认出自己。
    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逢。女店长所说的贵客，正是罗小冰以前做珠宝销售时那个总想占她便宜的男人，王老板。
    “哟，我当是谁呢模样这么标致，这不是我们小冰嘛。”王老板两手背后笑吟吟的说道，他现在是市里有名的大珠宝商。
    “王老板。”罗小冰低声应了一声，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这么尴尬过，她想起以前王老板总求着自己给他做情人，那些亲昵的小动作与轻佻的言辞在脑海中浮现，还有跟洛天虎一起去王老板店里大肆采购时的风光，此情此景，人物对调，罗小冰确实没尝过比这些更糟糕的，那套自我安慰的说辞似乎也不起作用了。
    “还以为你嫁给洛先生就能享一世清福了，结果还不是要在这儿站柜台？”王老板的笑已经有些狰狞了，他放肆的捏着罗小冰的脸，“当初要是跟了我多好？”
    罗小冰一把荡开王老板的手，压着火气低声说：“请你放尊重点。”
    胖胖的女店长连忙训斥罗小冰：“你摆什么谱？王老板那是看的起你，你以为自己是谁？还不快给王老板道歉？”
    “我凭什么要道歉？”罗小冰把委屈憋在眼眶里，狠狠的瞪着女店长问道。
    “算了算了，我们可是老相识了，大家别这么上火。”王老板没理会女店长的殷勤，他把手放在了罗小冰的腰上轻轻的揉着。
    “啪”！王老板的脸上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告诉过你放尊重点。”罗小冰面无表情的说道。
    王老板捂着被打红的脸怒吼道：“你装什么圣女？你就是个自己送上门欠着被人玩的烂货！我今天就让人家都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王老板说完一把抓住罗小冰的肩膀，把她的上衣撕开了一道口子。
    胖胖的女店长觉得再闹下去可真是要起火了，于是连忙把王老板拉开一旁，笑着劝道：“您别跟这小丫头一般见识，其实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我这就开了她。”
    王老板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伸手指住罗小冰嚷道：“我只要一句话，以后市里所有的高级珠宝店都不会再有人雇你，我看你还是直接去舞厅里做小姐好了，那里才是适合你这种人呆的地方。”
    女店长从柜台后取来罗小冰的包塞到她怀里，轻声说：“这人得罪不起，你快走吧。”
    奔腾的泪花终于涌破了眼眶的壁垒，泪贴面颊，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抽泣放肆的流淌。罗小冰把包包搂在怀里，用手捂着自己肩上被撕裂了的白色职装衬衣，一个字也没再多说，她转身推开珠宝店的门，把自己埋进了茫茫人海之中。
    罗小冰带着满心的委屈在路旁行人的注视下往花园街走去，她不会在意周围异样的目光，她只想尽快回到家里，回到那间狭小的公寓，向自己的丈夫好好倾诉一番，然后大哭一场。
    从市里到郊区并不是段近路，当罗小冰回到家门口时，她的脚脖子已经像快要断掉似的疼痛难忍。
    罗小冰脱掉鞋子扔下包，看到洛天虎还趴在床上睡的正香，床头摆着些空了的啤酒罐子，罗小冰已经习惯了那种味道。
    罗小冰轻轻关上卫生间的门，把那件被撕破了的衬衣脱了下来，水龙头拧开，冰冷的水流冲在洗漱池里，把衬衫泡的肿胀。
    “哗哗”的流水声掩盖住了委屈的哭泣，罗小冰不断的抽噎着，她明白等肚子里的委屈发泄完之后一切便会恢复正常，既然选择了坚强，就不能半途而废。
    罗小冰用力揉搓着泡在水中的衬衫，衣服上的裂口越撕越大，镜子倒映着红肿的双眼，还有门边那个曾可以撑起一切的男人。
    洛天虎来到罗小冰身边，他伸手关上水龙头，然后将露着肩膀的罗小冰揽在怀里，他没有问罗小冰为什么哭，因为他知道妻子的答案会让自己感到自责。
    看着面前这个憔悴又倔强的女人，这还是从前那个傲慢轻佻的罗小冰吗？洛天虎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他知道妻子已经付出了太多，而现在，该是自己替她撑起一片天空的时候了。
    “以后别去上班了。”洛天虎轻声说道。
    “不上班，你养我呀？”罗小冰擦了擦眼泪，继续摆弄着水里那件残破的衬衫。
    “恩，以前是，以后也是。”洛天虎看着镜中的自己，“该刮刮胡子了，要不然可不好找事做。”
    罗小冰转过身把头靠在洛天虎肩上，抽泣道：“你知道吗？这些日子，真的很难熬，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洛天虎把妻子紧紧抱在怀里，吻着她的额头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长时间的啜泣过后，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得到了宣泄，人轻松了心情自然也跟着变的好了起来。
    罗小冰擦了擦鼻子，说：“汀兰回来了，大家下午都去欢喜家吃饭，你去不去？”
    洛天虎笑着答道：“你们一窝女人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我还是不去为好。”
    汀兰回来了，但她却不是一个人。白静看到汀兰跟一个蓝眼睛棕头发的外国男人一起手挽着手从机场大厅里走出来时不禁吃了一惊，而更让她感到惊讶的则是汀兰身上的变化。
    清纯腼腆的学生妹变成了知性成熟的俏丽女郎，在白静的印象中汀兰从没有打扮的这么时髦过，所以当面前这个秀美的女人紧紧的把胳膊搂在她的脖子上时，她难免会觉得有些别扭。
    “怎么？不认识了？”汀兰笑的相当灿烂，她真是从骨子里变了个人。
    白静看了看挂在汀兰耳边的两个大大的心形耳环，笑着答道：“冷不丁瞧见你这个样子，总要给我些缓冲的时间吧。”
    汀兰臭美的转了个圈：“就你一个人来接我啊，她们几个呢？”
    白静指了指站在汀兰身旁的外国男子：“都洗干净晾干在等你啦，先别说别人了，介绍介绍你身边这位吧？”
    汀兰挽住蓝眼睛男子的胳膊，绽放出甜蜜的笑容：“你可别太激动啊，这是我丈夫，杜文琦。”
    “什么？你丈夫？你嫁人了？！”
    白静半天合不拢嘴，汀兰摸了摸她的下巴，说：“喂，你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我以为自己至少会嫁在你前头的。”白静向蓝眼睛的外国男子招了招手，“他本名叫什么？咱们说话他听得懂吗？”
    “他英文水平都不怎么样，更不用说中文了，他是意大利人，叫达芬奇，中文名是我给他取的，还不赖吧？”
    “达芬奇？画鸡蛋的那个？”
    汀兰无奈的笑道：“画什么鸡蛋，画饼还差不多。”
    “他英文都说不好，你们怎么交流？”
    “大姐，我懂意文的好吧，这么多年学白上了啊？”
    白静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在那边一直说英文来着。”
    汀兰低下头做出一副丧气的样子，幽幽的说：“别总说我了，最近就跟欢喜通电话比较多，也不知道你们几个都忙什么呢，怎么样？找到男朋友了没？”
    “男朋友现在是有了……”
    白静话还没说完，汀兰便惊呼道：“我的妈呀！你有男朋友了？你居然不是拉拉！”
    白静皱了皱眉头，叹道：“你们都是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的？我喜欢女人这个事儿就那么明显么？”
    “那有什么，这种事讲天分的嘛。”汀兰说完趴在白静脸上亲了一口，“瞧，很简单嘛，待会儿一定要把你男朋友带来让我瞧瞧哦。”
    白静转了转眼珠子，在心里嘀咕道：“我看还是别叫他来的好。”
    白色的轿车在林欢喜家门前缓缓停下，白静那阵子经常呆在林欢喜家里，所以她也有把大门的钥匙。
    汀兰带着自己的丈夫才踏进林家大门，便闻到屋子里飘来了一阵饭香味。
    汀兰深吸了一口气：“啊，欢喜的手艺还是这么棒，我都迫不及待的想尝尝了。”
    一旁的杜文琦嗅到这股香气，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并向汀兰说着些叽里呱啦的听不懂的话。
    房门打开，苏小小跟罗小冰都呆坐在沙发上瞪大了眼睛望着汀兰，在汀兰向她们介绍完杜文琦的身份之后，苏小小跟罗小冰更是互相把嘴里的饮料喷到了对方身上。
    “你也太不够义气了，悄悄的就把自己给嫁了！”苏小小跳到汀兰身前紧紧的抱着她，“还打扮的这么新潮，你算是衣锦还乡了，让我们这些乡下人可怎么活！”
    “别闹，跟你们比，我可是土的要命了。”
    汀兰把苏小小让开，看到坐在沙发上衣着简单面容素净的罗小冰，一些本想说的话却突然说不出口了。
    罗小冰见汀兰望着自己发呆，便瞧了瞧站在她身旁正傻笑的杜文琦，说：“你刚才说他叫达芬奇，就是画鸡蛋的那个？”
    “画什么鸡蛋。”汀兰撇了撇嘴，“你跟静子说话一模一样，真不知该说你们俩谁像谁才好。”
    白静望向罗小冰，罗小冰与她对视一眼，笑着说：“别讲笑话了，小静那道行深着呢，我可学不来。”
    白静没搭腔，脸上却挂着苦笑。
    这时，林欢喜笑呵呵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把系在身上的围裙解下来搭在椅背上，说道：“汀兰，嫁人了也不跟姐妹们打声招呼，你可太不够意思了啊。”
    汀兰盯着林欢喜愣愣的看了五秒钟，忽然蹦出一句：“我的天呐！欢喜你是吃了什么药吗？怎么变这么漂亮了？！”
    林欢喜摆摆手，得意的说：“彼此彼此，真是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
    唐鑫宇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插话道：“妈妈自从变了样子，跟爸爸两个早晨就总是起的特别晚，好几次送我跟弟弟去学校都迟到了。”
    童言无忌，几位姐妹笑弯了腰，杜文琦虽听不懂什么意思，但见大家都笑的如此开心，便也跟着一起乐了起来。
    汀兰搂着唐鑫宇狠狠的亲了几下，笑道：“小土匪长高了，还认得阿姨吗？”
    唐鑫宇也在汀兰脸蛋上亲了一下：“杜老师也变漂亮了。”
    气氛正欢快时，汀兰突然转向白静问道：“静子，你男朋友呢？他到底来不来？”
    白静含糊道：“我想，他应该不来了吧。”
    “真扫兴。”汀兰嘟了嘟嘴，又朝苏小小问：“你没叫麦子一起来啊？”
    “这个啊……你应该问静子。”苏小小犹豫着答道。
    汀兰好奇的问：“你老公干嘛要问她？”
    苏小小喝着饮料没吭声，汀兰便看了看白静，在国外呆了几年让她的人生阅历丰富了不少，此刻的她一眼便看懂了白静脸上的表情。
    汀兰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但她已经开始为自己问了这个问题而感到懊悔了。
    尴尬的沉默让杜文琦看的云里雾里，罗小冰靠在沙发上瞧着眼前这几位从小玩到大的姐妹，转眼又望见正把美味的菜肴从厨房里端出来的唐峰，罗小冰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手拉住白静一手拉住苏小小，用她那惯有的轻佻口吻笑着叫道：“开饭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