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

“大人贵姓？”在前往内廷的路上，吴凌风微笑地凑上前去，与此同时，手上那一锭十两重的银子也适时地递了过去。
    那传旨官先是一愣，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感受到手里那沉甸甸的银两，才惊醒过来：“好大的手笔！”
    琉球贫鄙，这些年虽然依赖港口商贸，抽取了许多税金。这些税金却只是喂饱了豪门贵族，普通的百姓依然穷困潦倒，甚至于那些低品的官员，年俸不过区区三四十两。
    这传旨官不过是通事衙门里的一个翻译，九品的芝麻官，一年的俸禄相当于二十两白银。吴凌风一出手就是十两，相当于他半年的俸禄，由不得他不吃惊。
    他好半响没有反应过来。吴凌风只好又问了一遍：“大人贵姓？”他早就打听清楚了琉球国的官场，知道这十两银子足够收买这个九品小官了。银子砸下去，还怕他不低头么？
    “下官姓黄，黄礼。”话虽不多，但因为心情激荡显得有点结舌。他口称“下官”，自然是因为吴凌风此刻虽是布衣平民，但过不多久就是当朝驸马，可不敢得罪了。与此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往后面瞥了一眼，见后面那几个山北黑甲兵离得远远的，终于放心下来，把手里的那一锭银两收入怀里。
    “原来是黄大人啊，失敬，失敬！”吴凌风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酝酿下面要说的话，“看黄大人的身形样貌，不似琉球土著，可是跟阮大人、谢大人一样，乃是‘唐营’三十六姓的后人？”
    黄礼连忙点头道：“正是，正是。”一想到阮国正和谢成良，他心里就起了一阵莫名的自卑，阮国正倒也罢了，阮家向来是唐营之首，数十年来阮家子弟封侯拜将不计其数。可那谢成良，原先不过是城北的一个守城官，比他还尚且不如。而如今呢，已经是首里城的副守备了。
    一想到这些，黄礼就不免懊恼起来，当日倭寇破城，自己若是也能狠下心来进宫救驾，即便不能像谢成良那样飞黄腾达，至不济也能升上几级，也不必老是窝在那通事衙门里。
    “大王急招在下入宫，黄大人可知所为何事？”这黄礼既然收了自己的银两，即便不会和盘托出，至少也能透露一点风声。
    果然，黄礼踌躇了一会，低声道：“山北出事了！”
    这一踌躇间，他想了很多。如今大王大肆任用汉人，阮家自不必说，李文浩、谢成良，之前可都是籍籍无名之辈，由此可见他黄礼也未尝没有机会。只是，李文浩入仕之前广结首里豪门，谢成良有救驾大功，可他黄礼却什么也不没有。
    他好歹在官场上混了十几年，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他这样没有家族背景的人要想出头，一要有出众的才识，二要有说得上话的靠山。
    才识上面，他自忖比不上李文浩，但应该要远远胜过谢成良这个武夫。靠山？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靠山。国相察伦，三司家族马、毛、翁，固然是琉球最有实力的，但他们向来排斥汉人；李文浩，听说是个心高气傲，极为自负的人，自己一个九品小官上去投诚，只怕他看也不会看上一眼；谢成良，之前还是个守城官，自己还拉不下这个脸来。
    于是，黄礼把目光投向了吴凌风。
    吴凌风在琉球这一劫中立下的功劳，绝不在李文浩、察伦、阮威、谢成良之下，光凭这一点，就足以奠定他今后的地位。
    虽然眼下尚真对吴凌风的态度不是很明朗，因为把他软禁在首里城，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说是吴凌风得罪了大王，但他黄礼却不这么想，大王既然让最疼爱的妹妹尚秀公主下嫁，无疑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要重用吴凌风！
    琉球不是大明，皇亲也好，国戚也罢，随时都可以入朝为官。并且因为身份尊贵，一旦入仕，所担任的职务绝不会太低。
    这可是一个很好的靠山啊——
    所以黄礼明知道宫里的事情不是他一个九品小官可以说的，却还是大胆地说了出来，为的就是赢得吴凌风的好感。
    他已经开始把自己的前程押上去了！
    吴凌风自然不会知道就这短短的一瞬，眼前的黄礼能考虑那么多事情，一听到山北出事了，他的心思就全部在这上面了。琉球国的安危，他并不担心，哪怕亡国了，跟他也没多大干系。他要考虑的是，这能不能成为自己离开首里城的契机？
    “山北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独眼小林、田中荣偷袭那霸、首里失败，消息传到山北，山北兵自然士气大振，而池田信雄这一方则不免沮丧。大势已去，池田信雄知道事不可为，只好仓惶撤军。
    吴凌风本以为池田信雄要恢复元气，最起码需要半年时间，哪知道才半个月，这老小子居然又卷土重来了？
    山北出事了，出的自然不是好事。吴凌风心如电转，瞬息之间就想通了很多事情。山北出大事了，阮国正怕是打败仗了。本来哪怕是山北城失陷了，也轮不到他来担心。此番能得尚真召见，怕是李文浩使了力。毕竟那霸港围歼倭寇那一役，他所表现出来的军事才能，不可小觑。李文浩、阮国明、尚方可都是看在眼里。
    想到这里，吴凌风不禁心中一动，敢情是李文浩向尚真推荐了自己，要自己北上山北城？
    “阮将军打败仗了，据说差点把山北城给丢了！”
    黄礼所说的，虽在吴凌风意料之中，但仍不免一怔，不无疑惑地道：“倭寇首里城大败之后，池田信雄手下可用之兵不满四千，阮将军麾下山北兵五千有余，即便不能乘胜灭倭，守住山北城也绰绰有余了，如何还能有此大败？”
    吴凌风这一番分析，倒让黄礼刮目相看。传闻他在那霸港用计消灭近千倭寇，声名赫赫，尚方王爷、阮国明将军，甚至连心高气傲的李文浩都对他交口称赞。但黄礼自晓得吴凌风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后，敬佩之心就淡了，因为未尝亲眼看见那霸港战役，只当是旁人的夸大而已。可现在看来，这少年头脑清晰，于敌我双方的实力把握得极为准确，看来盛名之下，果真有些道行。
    “这个下官就不大清楚了。”黄礼停顿了一下，又道，“依下官来看，大王急招驸马爷进宫，便是看中了驸马爷您的才能，指望您能替他解了这燃眉之急！”
    吴凌风闻言一愣，驸马爷？您？倒不是这黄礼说了什么惊人之语，而是他的态度未免太谦卑了。自己虽然立有大功，但这些天一直被软禁，敢上他门的只有李文浩一个，其他人无不避之不及，怎料到一个小小的通事居然敢想自己示好？这样谦卑的态度，可不是十两银子可以买回来的。
    他不由多瞧了黄礼一眼，见他陪着笑，微微躬着身子，显然是真的把自己当成驸马来对待了。
    吴凌风不禁纳闷：这老小子前倨后恭，葫芦里究竟买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