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

黄礼这个葫芦所卖的药，吴凌风很快就弄清楚了。
    黄礼引着他，一路经过广福门、奉神门，来到众大臣议事的南殿。他只是一个九品小官，若非能说上一口流利的汉语，连传旨这样的活都轮不上，自然不可能入殿议事。把吴凌风带过来，已经圆满地完成任务了，离开之前，他说道：“大王就在殿内，驸马爷稍等一会，便会有人引您入殿。下官就此拜别，他日驸马爷若有差遣，下官必不敢推辞。”
    吴凌风一愣，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家伙在向自己示好啊。他不免有些奇怪，现在这样的处境，居然还有人向自己靠拢，对这人不禁留上了心。
    果然如黄礼所言，只一会就有一名内侍出来，说的是什么，吴凌风自然听不明白，但猜也猜个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大王宣你进殿之类的话。
    跟着这名内侍进了大殿，里面烛火闪耀，倒是亮如白昼。唯独尚真所在的王座那边，显得有些阴暗，再加上那地方离得远，吴凌风纵然眼神好，也看不清楚尚真的面目。但想阮国正大败，山北城堪忧，他此刻的脸色定然不会太好，否则也不会在夜间议事了。
    进殿之后，吴凌风虽然心中万般地不愿意，却也不得不行君臣之礼。尚真说了一声免礼之后，他站起来却不知道往哪边站。
    殿内的人并不算多，义兄李文浩自然在内，察伦、尚方、阮威、谢成良，这几个都不是生面孔，算是有过一面之缘。还有三司官翁泰祥、马安良、毛盛平三人，虽没有交情，但他们紫冠金簪，一眼就能够认出来。其他十数人，虽是生面孔，但看服饰，个个都是四品以上的高官。
    这些人自察伦、尚方以下，分别跪坐于大殿左右两侧，神情肃然，凝重中带着忧虑，显然都十分关注山北的事态。
    吴凌风现下不过是一介布衣，站在这群王廷大员之中，分外的显眼。镇定如他，此刻仍不免有些惴惴。
    “赐座！”尚真一挥手，就有一名内侍捧出一个蒲团，摆在左侧一名五旬老者下首，示意吴凌风过去坐下。
    吴凌风在那蒲团上依样画葫芦地跪坐下来，往侧前方一抬眼，就瞥见右侧上首的李文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神情似乎在告诉他机会来了，务必要好好把握。
    “继续议事！”尚真摆摆手，道，“翁卿家，你有什么高见？”这番话他似乎刻意用汉语说的，说完之后，就有一个通事翻译成琉球话。
    “大王，老臣认为阮国正带兵不利，应该遣一上将前往山北替代他掌军！”翁泰祥满脸胡须，年纪大概在六十上下，看他相貌，年轻时必定是一条威武的大汉。他不懂汉语，说的自是琉球土语。但那翻译通事动作甚快，翁泰祥一说完，他就跟着翻译了出来。
    阮威一听到翁泰祥的话，登时脸色大变，怒气勃发，若不是身侧的李文浩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怕是要一跃而起，挥拳相向了。
    “阮将军乃我中山国柱石，五年来镇守山北，立下赫赫战功，岂能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败而降罪于他？这样做岂不让山北数千将士心寒齿冷？再说了，我中山国除阮将军外，还有谁能称得上将军？”
    李文浩嘿嘿冷笑，丝毫不顾翁泰祥的脸面，驳斥道。
    翁泰祥在担任三司官之前，曾是琉球头号大将，手绾兵权，不可一世。尚真继位后，才使计削去他的兵权，后起之秀阮国正才逐步冒尖，最终执掌琉球兵权。为此，翁泰祥和阮国正关系恶劣，一年之中虽然碰不上几回，但一碰面，都免不了恶语相向。
    “倘若大王信任老臣，老臣愿意前往山北领兵！多则半年，少则一个月，定能将倭寇击退！”翁泰祥意气风发，声若洪钟，好似回到了二十年前。
    吴凌风在一旁瞧着，虽不能说话，心中却道：“这老儿大言不惭，若是到了山北，只怕用不了半个月，就能把山北城给丢了！”虽不知翁泰祥将兵能力几何，但如此小瞧倭寇而高估自己能力，多半是纸上谈兵的无知之徒。
    他却不知翁泰祥夸下海口只为了从阮国正手中夺取兵权，一旦兵权到手，能不能击败倭寇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到时候翁泰祥大权在握，又有雄厚的家族背景，纵然是尚真，也只能徒叹奈何！
    他的如意算盘敲打得虽然响亮，但尚真却不上当。他好不容易才削去了翁泰祥的兵权，怎会糊涂地再把兵权交给他？虽然当日听了吴凌风那番话，以至于连胞弟尚方都不敢深信了，但相对而言，阮国正还是要比这翁泰祥可靠得多。
    再说了，阮国正这一回虽然打了败仗，但五年来把山北守得稳稳当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尚真即便不谙行军打仗，也知道阵前易帅的后果，当即摇头摆手道：“李爱卿说的对，阮将军戎马一生，功绩彪炳，岂能因一次小败而降罪？这样做岂不是让山北数千将士寒心？我意已决，众卿再不可提易帅之事！”
    阮威常常地吐出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这一次殿议，从午后开始，一直到现在，众大臣一直争执不休，围绕的重点不是如何御敌，而是要不要将阮国正撤职治罪。
    这些年阮国正虽然威风，乃琉球大将，手绾重兵，但高处不胜寒，他又是汉人，“唐营”三十六姓的后人，嫉恨他的人数不胜数。先前因为守御山北有功，深受尚真信任，谗言佞语入不得耳，方才能够恩宠不衰，稳坐帅位。可如今他打败仗了，尚真也不那么笃定了，对头们自然不过这大好机会，以翁、马、毛三司官为首，一个个出来折腾了。
    阮国正虽然位高权重，但在朝中却势单力薄，阮威孤家寡人一个，又不通政务，想要出言辩解，却不知如何说起。阮国明早已领兵回那霸，做他的守正官去了。察伦与阮国正有翁婿之情，然而两人多年前因为政见不通而反目，一直不曾和解，此刻虽然不会落井下石，但要他说上几句好话，也是万难。
    此时此刻，能够帮阮国正的，也就只剩下李文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