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间来

第10章


    陈长青自恃和卫斯理最热,这时的委曲感也最大,他行为幼稚起来,也真够瞧的。竟然向着铁门,大大地吐了一口口水。
    黄堂和小郭两人,心中也都很不是味道。不过,他们却都错怪了卫斯理——驾车直驶进花园洋房的,并不是卫斯理。
    又是什么人可以驾驶卫斯理的车子,长驱直入地去见李宣宣呢?其实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想出来。就算一时之间想不出,看下去也自会明白。
    先要说,李宣宣怎么会和卫斯理发生联系的呢!
    那是一种想也想不到的联系——黄堂挟高级警官的身分去按门铃,回应的是一个听来很苍老的声音。
    那声音属于王大同的一个老管家,这老管家,还是王大同祖父时代雇用的,情形和卫府的管家老蔡相仿,这老管家和王大同的祖父,是如何结成了主仆关系的,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其中必然有极其动人的故事在,有机会可以发掘一下。
    这位管家的姓很僻:祖,大名是天开,很是响亮。全家上下,在王大同祖父时代,已称之为开叔而不名,王大同祖父逝世,开叔比孝子还伤心,七七四十九天,只喝酒不进食,七七之后,人瘦得像一条藤,可知虽是主仆,他和王大同祖父之间,必有极深厚的友谊。
    王大同的父亲,由于自小知道开叔的地位非同小可,所以也对他尊敬之至。
    王家发迹甚早,经商的本领大,要不然,也不能早就建立了这样可观的住宅,可是人丁不旺,一连几代,都是单传,王大同的父亲又死得早——那年王大同只不过十二岁,还是少年人。
    所以,王大同和开叔之间的感情,也非同一般,简直有祖孙之情在内,开叔的身分,更是尊贵了。
    开叔本来地无缘认识卫斯理——开叔年纪已经极大,在王大同成亲那一年,他少说也有九十岁了,可是身子极壮健,他一扳高大,很难想像中国人的身形会有那么高的,他身高二一六公分,如果是现代年轻人,必然是出色的篮球明星。
    这也是王大同极崇拜开叔的原因,因为少年人免不了有些和人冲突的时候,有这位大神一样的管家出现在身边,那自然不会有人欺负他了。
    老蔡说,开叔有极深的武术造谐,不过从来不露,是真正的真人不露相。
    是的,老蔡认识开叔。
    老蔡认识开叔的过程也很传奇——老蔡应该说,是早已认识开叔的,当老蔡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有一次,跟着大伙儿一起去“看杀头”。
    “看杀头”是真正的看杀头——就是有人犯了罪,判了死刑,由刽子手操刀,杀头。
    杀头本来是又可怖又残忍的事,没有什么好看的,但人性之中,有从残忍得到满足的特性,不独中国,在法国,若是有什么人要上断头台,也必然聚集许多群众观看,看别人人头落地,当是自己最佳娱乐。
    在老蔡家乡这种小城镇,人若是曾看过一次杀头,可以口沫横飞说上半个世纪,接受没有看过杀头的人的尊敬。
    所以,遇有杀头,只要有可能,都会涌去看,看杀头的人,甚至有连夜赶八九十里夜路来的。
    老蔡曾不止一次,向卫斯理叙述过好多次他看杀头的情形,直到卫斯理十分肯定地告诉他:“老蔡,我不喜欢听讲杀头的事,每听一次,我都要反胃好几天,请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老蔡果然从此再也没有说过,但是那一次是老蔡第一次看杀头,而且结果出人意表,所以他多说几次,卫斯理也没有阻止。
    老蔡后来,还对许多卫斯理的大朋友或小朋友,说起过那次看杀头的经过。
    那次杀头事件的主角,就是祖天开,开叔。
    任何“杀头事件”之中,主要的角色,固定不变,只有两个:被杀者和杀人者。
    被杀者是待决的死囚,杀人者是执法的刽子手。
    那么,开叔在那宗杀人事件之中,是死囚还是刽子手呢?
    他是死囚。
    老蔡形容那次看杀头,用的词句,十分生动,也道出了他儿童的想法——他跟着大伙奔向刑场的时候,心中只在想,自己个子小,到了之后,要拣一棵树爬上去,才能看到杀头的情形,不然,人墙一档,什么也看不到,就难以向人炫耀了。
    可是,等他赶到刑场的时候,人山人海,附近的树上,早已攀满了人,哪里还轮得到他这个小孩子。而且,正有一株树,因为太多人爬了上去,被压得倒了下来,十来个人头破血流,老察看了也害怕,但是既然来了,也不想立刻离开,只得远远地等着,努力踞高了脚。
    (忽然岔了开去,说起老蔡和开叔的事,是基于卫斯理故事的两个一贯原则。一是这岔开去的事很有趣,二是和整个故事有很大的关系。)
    (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关系,但既然开叔在这个故事中是一个重要的人物,自然发展下去,就会有关系了。)
    所有的人都努力向前挤,希望可以看到死囚的真面目。但是,等到死囚一亮相,各人都停止了向前挤的动作,个个都发出“啊啊”声和惊诧的神情。
    因为死囚的身量极高,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所以个个都可看得清楚。相形之下,刽子手努力高举着手中雪亮的钢刀,刀尖也不过和死囚的头顶一样高。
    死囚的年纪极轻,至多二十岁,神情剽悍,顾盼自豪,双手被反绑着,大踏步前进,在他身边的兵丁和差役,根本跟不上他。
    死囚的背上,插着一块木牌,上写:“斩立决江洋大盗祖天开一名”,在“祖天开”三个字之上,用红笔划着圆圈——那情形,和舞台上可以看到的情形相仿。
    死囚的双眼极有神,许多人期待他大叫“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他却紧抿着嘴,一言不发,所以看热闹的人之中,有沉不住气的,就代他叫了起来,他向声音最响亮处,望了一眼,神情颇不以为然,也没有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那时的法律程序比较粗疏,说是“江洋大盗”,但具体的犯罪情形如何,也不得而知,多半曾经杀人,但是也难以肯定。
    临刑的时候到了,这是人人在等待的最紧张时刻,刽子手对昂然而立,比他高了两个头的死囚,早已反感之至,这时大喝一声:“跪下受刑!”
    刽子手是老手,一喝之下,一腿扫出,扫向死囚的腿弯。那一脚,可以令死囚身不由主,曲膝跪倒,再接着,左手一伸,拔掉插在死囚背后的木牌,顺势用木牌在死囚的头顶用力一拍。
    死囚在头顶被一拍之后,自然会缩一缩头,然后再伸一伸。
    就在这一缩一伸之间,刽子手横刀切入,人头就落地,再一脚把人头踢出,杀头事件就完成了。
    这一切开始之前,已有不少曾看过杀头的人,口沫横飞地在说这些必然会发生的过程。
    可是,这次的杀头事件却乱了套,刽子手一腿扫过去,挺立着的死囚,竟然没有跪倒。非但不跪倒,而且大喝一声,如同半空中陡然响起了一个焦雷,只见他双臂一振,身上的衣服,首先胀裂,接着,绑住他双手的绳子,也断裂开来。
    在他双手得了自由之后,再一伸,就把创子手手中的刀,抢了过来,飞快地虚砍了三刀,风声霍霍,雪亮的钢刀,如同划出了三道闪电。他就这样,挥着刀,大踏步向外走去。
    所的人都惊得呆了,除了给他让一条路出来之外,没有别的动作,除了刀风声之外,也没有别的声音!
    他飞快地挥着刀,前一刀,后一刀,左一刀,右一刀,一刀又一刀,不停地砍着。
    老蔡事后的忆述,也很生动:“就像是一道又一道的闪电,自他的手上发出来,把他整个人都包围住了,也像是他整个人都闪缮生光。总有好几十人,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天神一样的死囚,越走越远。”
    有时老蔡喝多了酒,就会信口开河,加上另一番形容:“说也奇怪,本来是烈日当空,午时三刻处决的,在他走远了之后不久,天上就乌云密布,雷声隆隆,闪电霍霍,像是他已到了天上,正在天上挥刀一样!”
    老蔡说完了那次杀头事件之后,总会现出十分敬仰的神情。
    这个死囚,老蔡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姓什么名什么,后来,这个人成了满城人口中的传奇人物,自然也知道了他的姓名。
    这个传奇人物大踏步离开了刑场,到哪里去了呢?
    死囚的个子那么高大,特征明显,照说,除非躲了起来不露面,不然,一亮相,人人都可以知道它的身分,再也躲不过去。
    自然,他可以远走他乡,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生活,但当时小城的人想不到这一点,就当他真的上了天——反正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家乡出现过。
    后来,老蔡渐渐长大,来到了卫府,卫斯理开始冒险生涯,又南下定居,老蔡一直跟着卫斯理。套一句用滥了的成语:光阴如箭,日月如梭。一下子过去了半个世纪,老蔡才又见到了那个当年的“死囚”。
    那是一次偶然的相遇,老蔡死了一个同乡——人在离乡别井之后,乡谊也就特别重。那同乡的丧礼,老蔡去了,在殡仪馆,鞠躬如仪之后,照例坐在灵堂上,望着遗像发怔。
    就在那时候,他觉得各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议,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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