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间来

第11章


他抬头看去,看到一个身形极高的老人,身形极挺,大踏步走了进来,到了灵堂前鞠躬:这高大老人弯下身鞠躬时,比他身边站着的人还要高!
    虽然事隔已超过半个世纪,但是一见到这高个子,童年的回忆立刻在脑海中浮起。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老蔡一想到眼前这高大的老人可能就是当年的死囚时,心跳得剧烈。
    那高大老人行完了礼,向遗像看了一会,也不和人打招呼,转身向外就走。
    他身形高大,却一点也不伛偻,所以看起来极挺直,等他走到了灵堂门口,老蔡忍不住跳了起来,跟了出去,一直跟到殡仪馆门口,眼着那高大老人要上一辆式样古老的,由穿制服司机驾驶的大房车,老人并不坐向后面,却拉开了前面的门,要和司机并坐。
    老蔡在这时候,叫了一声:“祖天开!”
    那死囚的名字,他在知道了之后,就没有再忘记过,所以一下子就叫了出来,而且,老蔡一直乡音未改,这个名字,自然也叫得乡韵十足。
    那高大老人已经弯身准备进车子了,一听得老蔡叫,先是动作僵凝,然后,十分缓慢地直起身,又很缓慢地转过身,向老蔡望来。
    在他的脸上,只是一片冷森,一点也看不出喜怒哀乐,两道目光,却凌厉之极,在老蔡的身上扫来扫去。
    老蔡和卫斯理相处久了,见多识广,可是这时,也不免感到了一股寒意。
    在这时候,老蔡虽然知道这一叫是叫对了,可是他还是有点后悔,因为他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这时,那高大老人已开了口,果然是老蔡的家乡话:“你是谁?怎知我的名字?”
    别说当年老蔡去看他杀头时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就算已经成年,当年看杀头的人,成千上万,也认不出来了。可是他这一问,证明老蔡刚才叫的,确然就是他的名字!
    老蔡是一回来之后,就向卫斯理说起这件事的,他抓着头:“我真是尴尬极了,卫哥儿,你想想,他这样问,叫我如何回答呢?”
    卫斯理也感到好奇,是的,怎么回答呢?过了半个世纪,当年的死囚,如今是什么身分。就算什么也不是,总也不能冒冒失失上去说:“我认识你!多年前,我去看过你被人杀头!”
    卫斯理笑着反问:“那你怎么回答?”
    老蔡的回答很妙,也当真只有他这样的妙人才想得出来——他不开口,而是做手势,做的手势是以手作刀,扬了起来,向自己的脖子,虚砍了一下。
    那高大老人先是一怔,但随即笑了起来,目光也没有那么凌厉了,他也作了一个手势,令老蔡走过去,老蔡来到了近前,他居然有了笑容,又打量了老蔡一下,道:“那时,你还是个小孩子吧!”
    老蔡一听,那是他已直认不讳了,自然连连点头,同时,望向他的目光,也变得崇敬之至,祖天开笑了起来,伸手在他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下:“当年没有叫刀砍下来,这颗脑袋还牢牢地长在脖子上,嗯,那次我从法场离开,乡亲们怎么说?”
    老蔡在回答之前,先大大地吸了几口气:“说得可神了,你一走,天就打雷闪电,都说你是到天上去了。说你是天神!”
    开叔仰天大笑:“下十八层地狱还差不多,还上天当神灵呢!”
    需知一个人,半个世纪前犯了杀头的大罪,被绑赴怯场行刑,临阵开逃,半个世纪之后,居然遇上了当年曾目击这种盛举的人,那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事。
    所以,虽然开叔不愿意多说他自己的事,但还是和老蔡交换了电话、地址。两人也说起了目前的工作,性质相同,又是同乡三分亲,所以谈得十分投机。
    老蔡回来告诉卫斯理的时候说:“开叔听了你的名字之后,像是呆了一呆。”
    卫斯理不以为意,因为他名头响亮,知道的人多,开叔有那样的反应,寻常之至。
    自此之后,老蔡和和开叔之间,来往并不很密,但是也保持联络。
    卫斯理自己没有听说过祖天开这个人的名字,他和白素商量过——白素的父亲就是七帮八会的大龙头,熟悉江湖上的各号人物,也自小就把江湖上的厉害人物,向白素兄妹提及过。
    白素在听了“祖天开”的名字之后,略皱了皱眉,就道:“爹说过这个人,这人是一个独行侠,专在窝子里起瓢子。”
    白素说的,是北方匪徒或江湖上的“黑话”,“窝子”容易明白,那是匪帮的巢穴,用现代的的语言来说,就是“犯罪集团”的总部。
    而“起瓢子”,就要略为解释一下。
    那时天下大乱,盗匪丛生,治安不靖,绑票盛行。在山东河北以及江苏北部一带,把被绑了票的人,叫“瓢子”(在广东,叫“肉参”),若是事主家人不肯付赎金,绑票的匪徒一怒之下,把事主杀了,就叫“摘瓢子”。
    而祖天开的行为是“起瓢子”,那是把“瓢子”起出来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专和绑匪作对,单人匹马,独闯匪窝,把被绑票的人救出来!
    这当中,虽然也一样有金钱上的收受行为,但那总是侠义行径,所以算是白道上的人物。
    卫斯理一听,就肃然起敬:“不简单,当时鲁豫苏皖的盗贼如毛,何等猖獗,他居然能干这种行当,可见必然身手不凡,胆识过人!”
    白素当时没说什么,不久之后,和白老大见面,卫斯理又提起祖天开这个人物来,白老大可真是见多识度之极,他伸手一拍大腿:“啊,这个人还在,这个人是一个人物,听说当年,成千上万的人围着看他被杀头,他夺了刽子手的刀,就大模大样走出了怯场。”
    这几句话一出口,当时也在一旁的老蔡,对白老大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白老大几乎什么都知道!
    白老大又道:“后来,他常在鲁豫一带出没,河南伏牛山上,有超过十个窝子,都是在抓了瓢子之后,被他挑了的,后来,有的当户,有家人被绑票,贼人的信一送到,就设法去找祖天开,找到祖天开,就没有还不回来的瓢子,听说他身形极高大,武艺超群,力大无穷,能生裂虎豹——他现在在干什么?”
    第七章 家传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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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素把祖天开现在的情形说了,补充:“看来他在王家,至少也有五六十年了!”
    白老大皱着浓眉:“嗯,王家的发迹,也有点不清不楚,嗯,在内地经商,我看多半是王老头叫人绑了票,是祖天开救他出来的,王老头再劝祖天开别过刀头上舐血的日子,祖天开就听了王老头的话。”
    白老大的分析很有理——也确然如此,但是只怕白老大也绝想不到,其间还会有极大的伤痛、曲折、隐情,是一个复杂无比的江湖儿女恩怨纠缠,血肉横飞,惊心动魄的长篇故事!
    老蔡当时听白老大对祖天开的评语如此之高,他也很高兴沾了一分光,就道:“我去把他叫来,让大家听他自己说说!”
    白老大笑:“你少去碰一鼻子灰了!他是高人,能给你一叫就来吗?”
    老蔡可能真的不明白老大的话,碰了钉子,以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要把祖天开叫来的话。
    所以,卫斯理一直没有见过祖大开,直到那一天晚上,祖天开找上门来——那离老祭在殡仪馆门口见到祖大开,又有好多年了。
    那大晚上是少见的寒冬之夜,细雨霏霏,北风呼号。在这个南方的城市,自然不会真正冷到哪里去,但是在北方长大,潜意识之中,都有童年少年如何在严寒中度过的记亿。这种记亿,形成了心理上的条件反射,到了冬天,就会想起那种滴水成冰的日子——这是何以北方人在南方比南方人怕冷的原因。
    卫斯理的童年和少年,都在长江以北度过,少年和青年之时,更曾在黄河以北生活,所以他也无可避免,有这样的“条件反射”。
    在书房中,卫斯理甚至开着了一只暖炉,在寒风呼号之中,享受暖洋洋的乐趣。
    他听到门铃声响,也听到老蔡去开门,他略皱了皱眉,因为老蔡有一个坏习惯,拒人于千里之外,十分慢客,得罪来访者,是他的拿手好戏,除非是极熟的人,不然,绝得不到老蔡的笑脸相迎。
    卫斯理期待着老蔡慢客的声音,可是他听到的,却是老蔡惊喜交集的一下呼声:“怎么是你?怎么是你老人家来了?请进!请进!”
    卫斯理一听,不禁大是奇怪,立即想:“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卫斯理其实只要推开书房的门,向楼下一看,就可以知道来者是谁了,可是他却想考验一下自己的推理能力,猜出来者是谁。
    最先被想到的,当然是白素的父亲白老大,因为老蔡有“你老人家”这样的称呼。但这个推测,立即被否定——如果是白老大,老蔡不必那样见外和客气。
    不是白老大,又会是什么人?
    他在想着,听到了语声,是老蔡和来人在交谈,听不真切,不一会,就听到了老蔡上楼的声音,从脚步声的节奏比往日来得快这一点上,可以判断出老蔡的心情,特别兴奋愉快。
    接着,老蔡大方推开门来——老蔡没有敲门的习惯,请老蔡进房间要先敲门,非但没用,还会惹来教训:敲什么门,在我们家乡,根本不作兴关门,又不是男盗女娼,做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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