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看见吹箫人如此变化，初雪花容失色，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罪了他，让他将手中名贵的玉箫脱手跌断。看那温润青翠的玉色，想来那玉箫应该价值不小，她本欠债之人，又怎能赔得起。
    初雪躬身拾起断作两截的玉箫，惶恐道：“公子，雪霁是否惹您生气了？”
    男子低头扫了初雪一眼，眉宇间又聚满了阴沉的雾霾。但他见初雪委屈，只淡淡道：“与你无关。”
    初雪虽然得了宽恕，但仍是心疼这名贵的玉箫，将两截并在一起，想要修补，却发现断口处已砸得粉碎，怎么也接不回来了。
    “有些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无论你如何修补，也无法捧着修补好的，对自己说这和新的一样。”说着，男子跌坐在凳子上。
    初雪突然被这句话激怒了，放下了破碎的玉箫，站在男子身前，说道：“公子，我不知道您有什么理不清的愁绪，但是至少你衣食无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可知道，世上有许多比你更惆怅的人！”
    “哦？”男子睇了初雪一眼，沉吟半晌，突然问道：“雪霁，你为什么会来仙梅馆？”
    在男子沉吟时，初雪已经懊恼自己的冲动，幸运的是，他没有责怪她，反而询问她的身世。对于善良的人，初雪是没有隐瞒的，她答道：
    “我本是君山无名渔女，兼职为茶庄采茶。可惜一次水怪发怒，将茶叶打湿，我无法交差，就被卖过来还债。”
    男子摇头，“我不信。这是什么茶叶，居然要用一个人的人权去换？”
    初雪苦笑，自己这样的劳动人民，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上层社会人们用来消遣的茶叶，居然也比他们的人权来的高贵，这确实是讽刺。
    “君山银针。”初雪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四个字。
    “君山银叶？”男子抿了一口茶，心中感概万千。这是他最爱喝的茶，他不仅爱喝，还喜欢用这种茶叶煮茶叶蛋，用茶叶蛋喂养他的良驹。但是他不曾想，对他来说如此普通的茶叶，居然叫眼前的初雪沦落如此。现在他能理解对他的呵斥了，在她看来，他的忧愁应该是和无病呻吟差不多吧。
    “雪霁，你本名叫什么？”男子问。
    “我叫初雪。”初雪答道。她突然想起，自己居然还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却和他说了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
    “这是个好名字。”男子点头，心想初雪果然人如其名，单纯天真，一颗心剔透如初雪。
    “我叫重光，你以后就直接叫我名字，不必叫我公子了。”男子终于自报家门，这意味着他的心也对初雪打开了。
    “重光公子。”初雪小心地尊敬着，对于这些衣冠楚楚的人，她怎么也不敢亲近，因为他们不是楚荇游，没有他那么平易近人。至少初雪是这么认为的。
    “初雪，既然我们有缘相遇，我替你还债，还你自由可好。”重光平淡地说出了这番话，却令初雪的心颤动不已。
    这对于重光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但是对初雪来说，却是一个命运的转折点。她来仙梅馆三个月了，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终日闷头学艺，实在是孤单寂寞，她常常告诉自己，她要快点出师，然后离开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
    但当初雪有机会离开的时候，她却拒绝了。
    “不用了。谢谢。”初雪攥紧了衣袖，用尽全身力气，才逼迫自己说出这几个字。
    “为什么？”好在重光是个无比耐心的人，他看初雪脸色复杂，知道她必然有心事。
    初雪长出一口气，更坚定了这个答案，“虽然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学徒，但是我可以不断学习，成为一名出色的舞姬。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手中。相反，如果我今天重获自由离开了，我一生最大的成就，或许只是钓到了不少鱼，或者再打几份卖力兼职，却永远抛不开劳动人民的身份。”
    “嗯。”重光点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来卑微的人，一样有很大的抱负。只是在这个时代，能真正掌握自己一生命运的人真的存在吗？莫说初雪，就算是重光自己，他一出生就是金丝笼里的困鸟，如何能改变？
    “等你当上了舞姬，你会做些什么？”重光问道。
    初雪想了想，说：“我会给爷爷最好的生活，还要报答那些曾经对我好的人，还要去扬州找楚荇游。”
    “楚荇游？”重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倒是知道，扬州有个楚千行，正好在他手下做事。
    初雪没有察觉重光的反应，继续说道：“但这些事，都不容易。所以我只能谢过你的好意了，重光公子。”
    重光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吩咐屋外的侍童取来笔墨，说道：“初雪，如果有一天你出师成为舞姬，请务必到江宁来，我会为你安排一份比仙梅馆好千万倍的工作，让你能一展抱负。”
    初雪虽然不知道重光说的话是否可信，但还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重光在纸上挥墨如云，不多时便写就一封推荐信，他将信亲自放入封中，差侍童交给仙梅馆主。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之后，重光终于心满意足，看着眼前的初雪，开怀一笑。
    第一次看见重光的笑，初雪觉得他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只是平时他抑郁过度，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重光公子，其实你应该多笑。这样你眼中的世界才会变得美好。”初雪由衷地说。
    重光点头，“我记住了。”
    重光离开了。离去的路上重光疑惑重重。他从来没有和陌生人交过心，今天却破例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初雪。初雪看似也没有付出什么，但是她身上天生的一种真诚气质，叫他写下了心防。
    真期待在江宁见到她。重光再次笑了，露出阴柔俊美的脸，叫仙梅馆里的姑娘们倾心不已。
    此刻，不顾仙梅馆里因为美男子重光出现引起的骚动，仙梅馆主独自坐在帘纱内，翻看重光为初雪写的推荐信。那是龙飞凤舞一般的字，却似曾相识。当看到落款时，仙梅馆主的娇躯一震，扭头向外看去，却发现重光正向帘纱这里看来。
    虽然重光身形消瘦，阴柔俊美，但一双丹凤眸中隐隐射出凛然霸气，叫仙梅馆主几乎无法呼吸。
    “是他！”仙梅馆主惊呼一声，晕阙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