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金色的阳光照入小楼，风中夹着丝丝暖意。
    楚荇游醒来时，发现自己枕在初雪雪白的藕臂上。
    初雪还在睡，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昨日依稀的泪水，嘴角却流露着一丝甜蜜的微笑。
    楚荇游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唤醒了她。
    初雪悠悠醒转，看见眼前这个沈腰潘鬓的英俊男子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一时竟有尚在梦中的错觉。
    “雪儿，快换一身衣衫，我要带你回家。”楚荇游说道。
    听到这句话，初雪更加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她抱紧了楚荇游，感受他的温暖的体温，终于知道这不是梦，而是一个真实的他，还她触手可及的未来。
    “快点吧。”楚荇游说着，却不忍住在初雪的背上揩了几下油水。
    看着初雪在屏风后换装，楚荇游只觉得自己的空洞人生，终于有了趣味和寄托。他本来只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风流公子，偏偏哥哥先他一步考取了功名，入朝当了两江巡抚，从此父亲就不让他再嘲风弄月，反倒逼他学武。按照父亲的意思是，楚荇游将来必须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教天下人知道楚家一门双杰，一个权倾朝野，一个名震江湖。
    可惜这都不是楚荇游想做的事。几个月前，他试过借学习游泳的借口，远去了洞庭湖，实施逃跑大计，只可惜他若是跑了，就要连累家奴，他于心不忍。于是回到扬州后，他开始花天酒地、玩物丧志，希望这样能让父亲死心。但是无论他怎样和父亲作对，父亲始终不愿意打消计划，一直将他往江湖的路上推。
    楚荇游已觉人生百无聊赖，他只当自己是个没有思想的木偶，在家任父亲摆布，在秋水阁任剪眸撒娇。直到他重新遇见初雪，他知道，哪怕是为了她，他的一生一定要有一丝璀璨，否则孤苦伶仃的初雪何枝可依？
    初雪换罢衣衫，还化了端庄的妆容。她知道像楚江这样的大户人家，是十分重视外表的。
    楚江揽过初雪，坚定地说道：“雪儿，我会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嗯。”初雪点头，突然又想起令狐仙梅和重光的故事来，她心中涌出了不详的预感。
    楚荇游一路搂着初雪，走下花楼，走出秋水阁。已经日上三竿，秋水阁没有客人，只有店里的莺莺燕燕，她们纷纷看着初雪和楚荇游，目光中有艳羡，也有妒忌。
    楚荇游暗自向秋娘扫了一眼，看见她此刻正掩嘴轻笑，媚眼如丝地看着自己，心中暗自称奇。昨夜她还是诚惶诚恐的模样，今天却为什么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似得，双目放光地看着自己？
    还来不及深思，楚荇游察觉一道幽怨的目光，穿过秋娘向自己射来。原来是老相好剪眸。他不由得懊恼不已，暗恨自己的风流不羁。
    “剪眸，那个不是和你山盟海誓的楚公子吗？昨天他一看见那新来的丫头，好像和你一句话都没说完吧，就发了狂似的去要她了。人家好感动好羡慕呢！”站在剪眸身旁的离影可不顾场合，大声地挖苦道。
    剪眸握紧了粉拳，指甲都嵌入了肉里，她怨毒地看着初雪，冷语道：“我倒是不羡慕。虽然我也是花魁一朵，但从来不会出卖自己的感情，去强留别人。楚荇游，既然你喜欢她，那我们就分手吧！”
    剪眸的话里有话，显然是昨夜跟着秋娘，看清了初雪强留楚荇游的一幕。
    初雪脸上一烫，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这样的烟花女子羞辱，偏偏她还无法反驳。
    听着剪眸说出了分手，楚荇游的心莫名地一痛。他对剪眸虽然是逢场作戏，但剪眸的确在他失意落魄的时候温暖过他的心，慰藉过他孤单凄苦的灵魂。就算是要分手，他也希望是好聚好散，而不是让她含着一口怨气说出这些话。
    初雪和楚荇游都怀着各自的心事，一时无话，场面不禁有些尴尬。
    离影眼见形势变化，“咯咯”地笑出声来：“剪眸，你以为你和人家初雪一样，还是清白的黄花闺女么？你就不要在这里以退为进，绑架楚公子的善良了！”
    离影的话像一把尖刀，深深地刺伤了剪眸的心。她忍痛放弃楚荇游，不过是想将自己和初雪区别开来，证明自己的感情是纯洁无暇的。可是她已不是清白之人，又如何能拥有至纯至美的爱情呢，她不仅不能奢望，就连最后一点自尊心，都被染上了脏水。
    伤心至极，剪眸别过身去，无声哭泣。
    楚荇游的心生生地被剪眸的眼泪割碎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世界上所有的人或是感情，永远都无法获得一个客观的评价。像剪眸这样毫无心机的柔弱女子，本来有着一颗纯真善良的感情，却因为她的身份受到苛责和质疑。其实这件事最大的罪人，根本就是楚荇游，但是因为他是豪门公子，大家都只看到了他身上的光环，因此没有人会将这些错推到他身上。
    初雪的心也被剪眸的眼泪割碎了。她出身贫微，又经历了颠沛流离，自然是能理解剪眸心中难言的委屈。但理解不代表同情。初雪现在已经学会狠心了，因为如果她不狠心，就会变成和剪眸一样可怜的人。因此她挽紧了楚荇游的手臂，阻止楚荇游向剪眸走去。
    楚荇游感觉到了阻力，低头看了初雪一眼。初雪的目光里充满了懊恼，但是也有一丝决绝。她向他微微摇了摇头，手中的力气又大了一分，将他即将表达的安慰生生压了下去。
    连初雪都变了。楚荇游的心已经不止是破碎，现在是几乎要流出血来。就在这一天，他竟然亲眼看着自己纯情的旧情人被口舌玷污，天真的爱人被迫锁起了善良之心。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们是第二种人。
    楚荇游记得父亲说过，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有能力的人和没能力的人。有能力的人能够打破既定的规则，能帮助别人摆脱困境。没能力的人则被现实践踏，只有借助有能力的人改变命运。
    楚荇游以前不相信这些话，更不愿意接受父亲的安排，朝武林盟主的方向发展。但现在他认同了，也愿意去努力了。因为他现在有了需要帮助和守护的人。
    楚荇游扶着初雪的香肩，在她睫毛处轻轻一吻，含笑问道：“雪儿，你想做武林盟主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