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文学课

第5章


  “有什么好说的?”
  “伤痕。”
  “我没有伤痕。”
  “我看你全身都是,亚历克丝。”他的一只手在她小腹上游走,绕着她的肚脐画圈。有时他会在那儿写字,写些古老的诗句让她猜。“我能感觉到它们。”
  “我们都有伤痕。”
  “我们中的某些人比其他人还要多。”
  “我的背景就只有佛蒙特。在佛蒙特长大,在那儿上大学。这些你都知道的,彼得。”
  “我听说过那门课,亚历克丝。我知道你是个英雄。但这似乎总是这么……”她看着他。“我不知道。就好像你根本就不曾告诉我整个的事情。”
  她不再纠缠。“今晚不能说。”
  “是因为奥尔迪斯吗?”彼得问道,“他又惹麻烦了?”
  她紧张起来,心里盼望着他没有发觉。她很少对他说起奥尔迪斯和那门夜课,通常彼得都要像挤牙膏似的才能得到一点信息。
  “是他干的吗?”
  “不,”她生气地大喊道,防卫似的,“当然不是。”
  “但他们认为——”
  “管他们怎么想。他们根本不像我这么了解奥尔迪斯博士。”
  两人陷人一阵沉默。CD放到头了,又倒问去放第一首歌。
  “那你是因为这个才要回去的吗?再去救他?”
  “不。”
  “那为什么?”
  “因为他们需要我。”
  只因为这。房间里的空气静止了。她感到他靠得更近了些。他把腿搭在她身上,钩紧她的身子,让她无法逃脱。她觉得自己听见他在耳边说话,听见他嘴皮上喃喃地吐出两个字——别走——但亚历克丝无法确定。
  过了会儿彼得的呼吸变得均匀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把身体从他身下挪出来,然后下地走进了书房。房间的尽头上有一扇窗户,被一扇满是灰尘的没打开的百叶窗挡着。亚历克丝拉起百叶窗,挪走了窗台上放的东西。那包东西摸起来冰冰的。她检查了下彼得的房门,接着用指尖把窗户抬起了一道缝。有那么一会儿,她就那么听着远处车来车往的声音,然后她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燃了它。她闭起双眼吸着烟,听着,思考着。
  她没有开灯。只是在包裹她周身的黑暗中吸着烟,等待着。等什么呢?等一个征兆,一句真理,等某种提示告诉她回贾斯珀去是正确的。
  她想起了迈克尔·坦纳。现在人已死,死了,无声无息。她想起他们上课时迈克尔的脸。在她的记忆中,那间教室总是半明半暗的,朦朦胧胧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拉伸的,皮筋似的。学生们被框在一层不变的黑暗中,仿佛外面的黑夜渗透了进来。
  你喜欢这门课吗?有天晚上他问道。
  不,她说,一点也不?
  我也不喜欢。没人喜欢。
  就在那时,站在那个柜子似的小书房里,在书的包围中,什么也没发生,而一切又都发生了。外面的世界自顾自地奔腾怒号。所有那些陌生人继续朝着他们自己的方向前进,而亚历克丝则被困在这儿,带着一个死去的教授的末解之迷。
  但不对。那样说并不准确。今晚一个大谜题已经得到了解答。
  它确确实实已得到了解答。亚历克丝对此十分肯定。
  游戏又开始了。
4
  理查德·奥尔迪斯的眼睛一直睁着,脸上铭刻着永远不变的笑容。他似乎在等着什么。或许,是一个答案。一个对死者谜题的解答。与此同时,亚历克丝的手颤巍巍地伸进了外衣口袋。口袋里有一盒尼古丁口香糖,她很想偷偷拿出来,从盒里取一颗放进嘴里疯也似的嚼,但又不得不克制这种冲动。
  她只是望着教授。一言不发地边望着他边想着,求你告诉我你跟这件事无关。
  “有一种非常罕见的拼图游戏,”奥尔迪斯终于开口道,“叫做辛佐特。它的图块分布于世界各地。一根尖棍,或者,某本书的一页。游戏规则一直是变动不定的,就像任何好玩的游戏一样。杂乱无章。你会得到一条线索,一张写着数字2的纸片,然后你便开始搜索。两根棍子,两张书页,两只袜子。然而,最优秀的玩家会跳出游戏之外。他们不会去搜集正好是一对的物件,而是去找交互再生的两样东西。一根木棍和一粒种子。种子长成树生出枝条于是有了木棍。一本书和一支笔。笔写出一页字于是有了书。每样东西都是起源,也是演化。”
  “这和迈克尔·坦纳有什么关系?”
  奥尔迪斯稍事停顿。他的呼吸很轻,带着哀伤。
  “也许没什么,亚历克桑德拉。或者也许有很重要的意义。”他站起身,从暗处快步向她走过来。他的手已经伸出。亚历克丝本能地往后一仰,避开了他。“拜托,”他说道,“让我演示给你看。”
  他捉起她的手腕。这是个简单的动作,情人的动作。他碰到她时她有种电击般的感觉。教授那双瘦削、修长的手环住她腕部纤弱的骨头,把她朝自己拉过来。她总是惊讶于他的力气。她第一次跟他身体接触时——四年前一次到这儿的来访中她曾蹭到了他,那天是丹尼尔·海登的葬礼,当时她刚从菲斯克院长的房里偷跑出来:他的身体,在中风前是那么紧实而强健,当时他身上正滴着湖里带上来的灰水,而当她的手臂碰到他时,亚历克丝觉得他身体里盘绕着某种东西,某种像岩石般坚硬的东西——这次偶然接触感觉到的力量令她惊异不已。那是种野兽般的力量,契合着他思维运作的方式。
  “站在这儿,”他说着,把她拉到房间中央,“而我会站在你身后。我就是那个凶手。”
  他站在门口。时间刚过早上九点,上午的阳光把起球的地毯割出一道明一道暗的条纹。教授带着他那副不阴不阳的笑容站在半明半暗中,端详着她。
  “我像朋友似的的走进房间,”奥尔迪斯说道,“因为,亚历克桑德拉,你和你那些奴隶主们相信,迈克尔认识杀他的人。因此,我缓缓地靠近了。”他走进房间,阴影笼罩到他身上。“或许我得坐下。或许不用。我可能想要做好准备,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他现在已近在身旁,近得连身上的气味也能闻到。书的味道,那些陈年纸张散发的气味,附着在他的身体上。“现在我们有两个朋友,两个认识的人,待在一间房里。”
  “你认为凶手是迈克尔的某个学生吗?”
  奥尔迪斯皱了皱眉。“你又武断地下结论了,亚历克桑德拉。我们是谈过这点的。看这儿。”他把她拉到扶手椅旁。她坐了下去。“那人是坐着的。这毕竞是他自己的书房。他的舒适空间。要杀他的人在他身旁走动。他们的对话变得越来越热烈。他们谈论文学佳作,因为两个朋友晚上见面就应该谈这样的话题。”
  现在亚历克丝只能看见他昏暗的身影了。奥尔迪斯在她身后走动,忽左忽右,演绎着凶案场景。她想看清楚他究竟在做什么,但却被窗外的湖面吸引住了。她着迷地看着冰块在湖水中漂浮,四月的残冰,在水里慢慢消融,变成一块块松散的、薄薄的碎片……
  教授又碰了碰她。用手指撩过她的头发。
  “这次的凶案,”他轻语道,“你说过和我之前被指控的不同。你是指什么呢?”
  亚历克丝闭上了眼睛,说:“有一些失误。犯罪现场——不像杜孟的那两次那么干净。他更紧张,也许……不如前人那么强。但另外还有些东西。”
  “是什么呢?”
  “挣扎似乎都是设计好的。刻意仿造了杜孟的场景。”
  “这是警方告诉你的?”
  “是的。”
  奥尔迪斯不屑地说:“别听他们的。他们奉行的科学都是错的。他们根本不了解我们知道的东西。”
  “那我们知道什么,教授?”
  “我们知道……”
  她没有制止他的手。她任随他的手指拨弄她的发丝、轻抚她的颈项。她试着不去想象他的脸。她闭上了眼睛。
  “这是个游戏吗?”她喘息着,“那程序已经再次开始了吗?”
  没有回答。奥尔迪斯的影子在墙上扭动着。
  “我该告诉他们去找什么样的人呢?”她加强了语气。
  再次,一无所得。他只是不停地用手拨弄着她的头发,他的手指那么肯定而有力,似乎要开始按摩她的头皮。
  “谁杀了迈克尔·坦纳?”
  “在辛佐特游戏里,”他终于开口道,同时双手扣紧她的头骨,“你要找的是反映原件的东西。它的孪生对立面,它创造出的与之相同的幻象。在这个案子中,我们找的就是对杜孟谋杀案了如指掌所以能完美复制犯罪场景的人。要做到这点这个人一定秘密了解了那几次案件的始末。这个人一定非常仔细地研究过那段惨绝的过去,因此所有的一切——一切细节、一切动作——都被用到了极致。这个杀手创造了一个辛佐特。正因为此我相信现在我们要找的人就是……” ···
  “是谁?”她高兴起来,“快告诉我。”
  “夜课上的某个人。”
  亚历克丝深吸了口气,双手仍纹丝不动地放在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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