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文学课

第9章


“谢谢你,马修。”他说着,护工离开了房间,出去时视线短暂地落在亚历克丝身上但又马上移开了。
  等他走了,亚历克丝说道:“菲斯克院长,告诉我您并不信是奥尔迪斯教授杀了迈克尔。我知道你们俩多年前已经闹翻了,但他是您的朋友。您的知己啊。您还……”帮忙救过他,她本想说。
  老人目光呆滞地思考着什么。然后他突然冒出一句:“他们还在玩程序。”
  她眨了眨眼。“谁?”
  “学生们,”他说,“马修推着我在人行道上散步时我能在校园里听到他们。我能听到他们。”他又陷人了沉默,房间里回响着他粗重的呼吸声。
  “菲斯克院长,关于迈克尔·坦纳……”
  他四顾的眼神停在了她身上。“如果他们要回来参加葬礼,他们会需要住的地方。”
  “是的。”
  他指的是夜课班的学生,他们现已在来贾斯珀的路上了。他们中多数人仍住在佛蒙特,当然萨莉·坦纳已经就在这所学校里了。亚历克丝打那些电话时才不禁想到,奥尔迪斯建议她做的事原来这么容易。把他们都召集回来原是如此简单。
  “我想让他们住这儿。”
  亚历克丝的呼吸屏住了。“这儿?”
  “我想让他们离得近些,”·些菲斯克解释道,“这是哀悼的时刻,亚历克丝,而哀悼时我们需要在一起。我这房子里的房间绰绰有余。是的,它是老了。这儿有些陈年旧事。但这是他们熟悉的地方。你们可以重聚在一起,就像你们在丹尼尔·海登——”
  “好,”她打断道,“我会向他们转告您的邀请的。”
  于是院长点点头,意思是她是时候该走了。她走出房间,钻进一条这座大房子东侧的昏暗走廊,来到了老宅的中心地带。
  这儿的空气有种经年不变的霉味。地板随着她的脚步轻声作响,银色的蜘蛛网挂在她头顶的墙上。墙壁早有裂缝,露出一条条的灰泥,似乎指引着她通向更深的黑暗中去。她完全清楚自己在往哪儿走:她还是贾斯珀的本科生时就曾在这房子里待过好多天。
  那时的斯坦利·菲斯克还是个敏健的八旬老人,他曾是她上夜课时的盟友。他教她怎么读关于理查德·奥尔迪斯的文章,而她永远对他心存感激。若说亚历克丝是贾斯珀最出名的校友,这多半都要归功于他。如果他想要学生们住在这个腐朽不堪的地方,她还能跟谁去争论呢?
  这会使她的工作更容易。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寻思着——
  “有人来了。”
  亚历克丝急忙转过身。护工就站在她身后。
  “谁来了,马修?”她问道,努力回想起了他的名字,似乎他就是个在课上举起手来的学生。
  “一位女士。她想见你。看上去怪怪的。”
  她注视着他。他比她一开始想的要老些,皮肤白得像是透亮的纸。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她纳闷。为了照顾院长好好活着,延缓终难避免的事?而关于院长的收藏,她几乎是有些刻薄地想着,他可能知道些什么呢?
  “告诉她我在二楼。”
  好的,希普利博士。”这么说他也知道她的名字。
  护工走开去,他的网球鞋发出的细碎声消失在大厅里,亚历克丝则进了左手边的—间屋子。这里又是另一个时期的遗风——两张盖着床单的软椅立在地板中央,后面的墙上靠着一个书架,斜挂着一幅很小的莫斯科的画。这间房间曾是崭新的,那时斯坦利·菲斯克执掌着这个校园。所有有关学院的决定都由他来作出。那时大家都称他为书信先生,这在学院的掌权者中倒是显得很新奇。他召开派对,来宾包括菲利普·罗斯和琼·狄迪恩。他创新了文学专业的课程,这还是早在奥尔迪斯被请来上他那门古怪的、实验性的夜课之前。菲斯克曾经就是贾斯珀学院,而正如这间屋子和屋里这些可悲的家具一样,他早已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
  我想让他们住这儿。这座上世纪60年代专门为菲斯克修建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大房子里有十七间房间,现在它们多数都是空的了。毫无疑问这儿的地方是大得足够接待将要回来的学生们了。而且也可以让亚历克丝不受限制地去执行奥尔迪斯教她做的事。
  在暗中观察他们。
  她往房间深处走去,走进了一片透过窗户斜洒在地上的漏斗形的灯光。她研究着书架。这里有更多法洛斯的书,还有一摊奥尔迪斯的狱中著述。她拿起一本摇了摇,许是希望能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一页书或是一把钥匙?什么都没有。那书稿,就是法洛斯的第三部小说——应该就在这儿的什么地方。刘易斯·普莱恩曾向她保证,书稿就在这房子里:给我这页书的人说剩下的在菲斯克那儿。他是四年前寄给她那页书稿的,就在丹尼尔·海登死后不久。扫视着一排排的书脊,亚历克丝在想,你知道吗,刘易斯?当时我们都回到这房子里哀悼丹尼尔,你知道那书稿就在这儿吗,该死的?
  “亚历克丝。”
  她转身看见那女人站在口,倚着门,似乎累得不行了,就像是刚做过一次长途旅行。她的头发凌乱地贴着脸颊。她刚哭过。
  “萨莉,我真替你难过。”两人都朝对方走来,隔着那两把空椅子抱在了一起。亚历克丝想:她身上真凉啊,她真虚弱,可能是她杀了——
  “我看见了。”那女人悲叹道,她微弱地呼吸着,热气扑到亚历克丝的耳朵上。“我看见迈克尔就在那儿躺在地板上。起初我以为他是睡着了,但后来我才看见——我看见所有的那些书,亚历克丝,那些可怕的书啊……”
  “嘘。”亚历克丝说道,接着她们便一起静静地左右晃起来。
  最后,萨莉·坦纳抽开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膝下一软。亚历克丝伸手扶住她的肘部,帮她站直了。
  “从那天晚上开始警察就一直问我问题,”萨莉说,“这个警探叫布莱克。他认为——他没这么说,亚历克丝,可我从他眼里能看出来。他认为我和迈克尔的被害有牵连。你能信这胡扯吗?”
  亚历克丝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布莱克问了我一些别的事情。”她凝神注视着她,“他问到了奥尔迪斯。”
  亚历克丝紧张起来。“那你说了什么呢?”
  “我当然说了实话。我和那位教授多年没说过话了。自从丹尼尔那件事后就再没有过。”
  “那迈克尔呢?”
  未亡人的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一种强硬而坚定的东西。好像说,太快了。然后便消失了。
  “迈克尔不会……他是不会去那儿的。我知道奥尔迪斯住在附近,但那门课——对他来说已经结束了。他从未跟我们说过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接着她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似乎突然碎了,她向前栽进了亚历克丝的臂窝里。
  她好转过来后,萨莉站起身,视线掠过亚历克丝的肩膀,往她身后看去,望着那些书。但即使是那些安静的物件也能令她不安,使得她发起抖来,然后她转过身,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像是在避免自己尖叫起来。亚历克丝又一次思索着,是她吗?紧接着她又想,别这样,别因为奥尔迪斯又给了你一个任务就这样对他们。他可能是错的。他可能是在玩你呢。
  “我看见了,”萨莉重复着这句话,“而且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永远。”
  “萨莉,如果你知道这有可能是谁干的——”
  未亡人迅速地转过身,瞪着亚历克丝。她眼里的光变了,像是燃起了一股怒火。那一瞬间亚历克丝又看见了夜课上的那个女孩,青春就像一个隐形人勃然而出,愤怒和怨恨交织在她的眉梢。
  “你要是敢——"她说道。
  “我只是——”
  “别这样对我。不要在这儿,不要在我经历这些事情后这样对我。我们上那门课时都是各不相同的人。我们都是。而要是你现在又回来充当英雄,那是你和你亲爱的奥尔迪斯之间的事。我会哀悼自己的丈夫,跟我在书房里看到的一切活一辈子,而你最好赶紧滚出我和迈克尔的生活。”
  夜课
  1994年
8
  理查德·奥尔迪斯用一个问题开始了他的第二次课。
  “你们有谁找出了那个穿深色大衣的人?”
  今晚电视机被放在一架海绿色的推车上,推车上贴着标签:贾斯珀英文系公物。黑板上还残留着前一个班上课后用手掌没擦干净的方程式。屋外气温降到了破纪录的低点,严寒直逼室内。屏幕上杀人犯慢慢眨了眨眼,等人回答他的问题。看到没人说出答案,他便把双手手掌往上一翻,似乎是说,我在等着呢。
  “我一直在忙着做我的研究。”终于教室后面的一名学生发言了。丹尼尔·海登是个苍白的、瘦弱得像害了病的男孩,他那沙茶色的头发垂耷下来盖住了眼睛。他说话时永远不像是在看着对方。他不像许多其他学生那样的聪明。不同于九名同学中的一些人在校园里成群结队的活动方式,海登总是独来独往。他并没把自己看得特别;他也不曾试图以自己渊博的文学知识在其他同学面前逞强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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