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文学课

第8章


奥尔迪斯留的“家庭作业”。
  穿深色大衣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这究竟是指什么亚历克丝毫无头绪。《线圈》开头几章集中笔墨描写了世纪之交时的纽约社会。那是一本用词非常中规中矩的小说。亚历克丝知道书里有隐含的意蕴,不仅是字里行间的描述,而且据信关于法洛斯本人也另有深意,但她就是参不透。她第一次读这本经典时还是个高中生,那时她对这故事只觉索然无趣。就这?她记得自己曾想过,这么些闲言碎语就凑成了一本书?
  但现在是理查德·奥尔迪斯告诉他们,法洛斯的小说原本就不是什么小说,而是真正的游戏。是小说家自己藏好的游戏。不仅如此,那晚奥尔迪斯还进一步地给了他们一条线索,由此也许能带他们进人……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进入兔子洞。
  穿深色大衣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深色大衣……游戏……
  亚历克丝从床上一跃而起。她的室友,新罕布什尔州来的化学专业的名叫梅瑞狄斯的女孩,在上铺上被吓了—跳。亚历克丝的脑子飞转着,在黑暗里她伸手摸索,从桌上抓起那本《线圈》。接着她进了她们两个女孩共用的小卫生间——这是作为大四学生的优待——关上门,打开了镜前灯。
  她翻着书页,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快得字迹在她眼里几乎模糊成一片,搜寻着任何与深色大衣相关的蛛丝马迹。只有这样才说得通:这本书是他们这门课惟一的教材。到明天之前没有任何课程大纲,没有任何讲义。奥尔迪斯一定是要他们在《线圈》里找答案;他一定是的。
  她的眼睛终于累得不行了,这时她才把视线从书页上抬起,望向洗脸池上方的镜子。该放弃了,忘了这些疯狂的东西吧,她想,其他某个人现在肯定已经解开谜题了,而当那个人拿到答案时我们九人都会——
  她僵住了。
  就在那儿。在镜子里。一张图片就在那本书的背面。
  亚历克丝动作放缓了,慢慢地把书翻过来。
  封底上一般都是作者的照片。那是个她清楚并非真正的保罗·法洛斯的人。或者至少没人能肯定这究竟是不是他。这张图片已被印在了后来再版的这本小说的多个版本上,而这完全是因为:没人真正知道作者的身份,因此这张百科全书推销员的肖像便得以存留。
  她低头看这人的脸。看他的大背头,和那几乎是精雕细琢的笑容。看着他把手交叉放在腿上的样子。她看着他穿的那件深色大衣。
  这人叫什么名字……?
  没等她自己回过神,亚历克丝已经出了卫生间行动起来。她笼上牛仔裤和她那贾斯珀学院的运动衫,扣上梅瑞狄斯的羊毛帽,然后尽可能轻地出了房间,手里仍抓着那本小说。她下了电梯,走出菲尔布里克楼,钻进了四方院里冰冻彻骨的夜色中。
  斯坦利·M·菲斯克图书馆只能从西门进出。亚历克丝敲入那串编码组合,进到楼里,顿觉一阵温暖。夜班管理员正在值班,那是个名叫道斯的矜持女人,她穿得就像奥斯汀小说里的人物。“亚历克桑德拉·希普利,你要做——”
  但亚历克丝已经掠过她往图书馆后排的架子走去。这时候馆里已空空无人,除了几个神鬼人物无声无息地坐在灯下看着书。
  文学评论就在这后面。她对这儿了如指掌:还是贾斯珀的大一新生时,她就在这儿的书丛中钻研,对这儿所有的犄角旮旯早就烂熟于心。
  她在这些书架尽里头的架子上找到了那本关于保罗·法洛斯的有名的论著,架子上方一团红色的应急灯光刚够照亮书页,让她看得清书上的字。这本书叫做《脑筋猜谜:保罗·法洛斯的世界及其书》,1979年奥弗兰出版社版权所有。书的作者是理查德·奥尔迪斯博士。他写这本书是在杜孟谋杀案发生前三年。
  亚历克丝翻到索引部分。她要找的内容就在那儿:奥舍·法托拉夫。而真正那位百科全书推销员,就是照片里实际的那个人的名字,就在她嘴边,她却说不出来。她知道奥尔迪斯在他当晚的课上提过这个名字。该死,亚历克丝,你怎么不注意听讲。
  她开始把书翻折好,准备在这微弱的光线下扫描带着名字的这一页——
  但有什么事让她停住了。什么东西令她僵在了那儿,灯光血一般地洒下来,周围的空间安宁而静谧。她的脉搏,之前还是狂乱的,现在却奇怪地变得舒缓了。亚历克丝冷静了下来。她腋下和头皮上渗出的汗开始变凉。她的整个身体变得僵硬了。
  书页的空白处有手写的字迹。
  狂躁的铅笔字迹,数字和字母混为一团,各种符号自上而下旋圈画着,像某种疯乱的、痛苦的语言。
  这究竟是什么?
  亚历克丝审视着这些字迹。在页面下方,她看见了几行清晰可辨的句子。它们和其他字写得不一样。这些字迹颜色更深,浸入书页表面,几乎像是刻上去的。写字的是一只冰冷的手。一只决心要让人发现他留言的人的手。
  我祝贺你发现了这条留言。你已经走得非常远了。现在你必须细细查看本书。
  亚历克丝的视线扫到下一页上,这些生硬的字迹并未结束。她又发现了几行出自同一只手的句子。
  亚历克丝·希普利接下来读到的一段话将改变她的一生。
  理查德·奥尔迪斯是无辜的。要找出在杜孟杀害两名学生的人真正是谁,必须先找出保罗·法洛斯的真实身份。这两个谜题是同一个谜的两面。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看过这段话。
  亚历克丝脑子一片灼热,她尽可能自然地朝图书馆前门走去,然后把那本书借了出来。那位矜持的图书管理员并未有一点疑心。
  “英语专业的,”她说道,“你老是这么用功。”
[1]约翰·西蒙斯·巴斯(John Smmons Barth,1930- ),美国当代小说家。
  亚历克丝
  现在
7
  这位老人,她信赖的朋友,已经失明了。现在他就活在他的藏书和他曾执掌的这所学院的记忆里。他的胡桃木书桌上方挂着一张他和前任院长的合影,相片因年代久远已经卷曲。另有一张是他和一位早已作古的诺贝尔奖得主的合影,相片上的两个人袜子都掉到了地上,脸上挂着醉醺醺的憨笑。然而他最宝贵的收藏却是一幅小孩玩的拼图。这幅拼图被粘好装裱在一张薄板上,画面是无数小碎块代表的立体图案拼成的一张扭曲的人脸。拼图下面写着一句说明:致吾友菲斯克院长,我们会找到法洛斯。理查德·奥尔迪斯。拼图上标注的时间是1985年12月25日。也就是说这是奥尔迪斯在监狱里做的。
  亚历克丝的视线扫过杂乱的书桌,满腹疑问地用指尖抚过桌上泛黄的书本。她的心快跳到了胸口,但表面上她依然保持着平静。
  “真可怕。”老人说道。他坐在房间里面角落阴影里的轮椅上,湿润的眼睛眨巴着泛着光。“真可怕啊,我们的迈克尔发生了这种事。我们学院发生了这种事。你在那边做什么呢,亚历克丝?”
  她停住双手。脸颊觉得发热。
  “没什么,菲斯克院长。”她说道,“就是看看这间房子里的陈年旧物。”
  老院长喘了口气。黑暗里融入了某种东西,屋里的气压也降低了。一种在亲吻前、在神秘降临前常有的触电感袭来。他转向屋子前面。
  “那是不存在的。”他说。
  这句话说得她发蒙。她从乱作一团的书桌上抬起视线。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虚弱地说。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亚历克丝,不管他们告诉了你什么——你在这房子里都不会找到那书稿。”
  “我没听到过什么,这和跟奥尔迪斯说谎不一样,从前的院长已经不在了,他的头脑现已变作了一团糨糊。他已九十四岁高龄,早已大不如前了。她望着他,只见他那灰白脸颊上的唾液残痕闪闪发亮。那位全天候护工——她刚才进来时碰见的一个中年男子——一会儿就会进来喂他吃饭。
  “那些关于法洛斯的陈年破事——都结束了,亚历克丝,”菲斯克继续说道,“你在上夜课时了结了这件事。正是你。”
  “当然。”她一边应着,一边在想:您错了,院长。这永远不会结束。
  随之一阵沉默,她的视线又本能地游移到书桌上。她说道:“今天上午我去找了奥尔迪斯博士。他说不论是谁干的,这人是在重造杜孟谋杀案。”
  “理查德,”菲斯克笑了,“说不定就是理查德杀了迈克尔。”
  她大吃一惊。“你不会真相信是他的,对吧?你不可能相信的。这完全说不——”
  房门在她身后打开了,护工走了进来。那是一个苍白的、不慌不忙的男人,他的一举一动是那么精确,她只看见他手里抓着的药落进老人像雏鸟般张开的嘴里。接着他转向他刚放在书桌上的银托盘。那是些小孩子吃的东西:一片吐司加苹果酱。菲斯克用盲人的那种方式看着他的护工,有意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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