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文学课

第11章


奥尔迪斯说道,“他刚开始这部作品就不幸亡故了。因此只有几个词条。正如你们看到的,他还在编写以宇母A开头的词。但这本百科全书——却和他先前挨家挨户推销的那本《芬一瓦格纳尔标准词典》有着天壤之别。他的这本书是……不同寻常的。这本书似乎是关于查尔斯·卢瑟福本人的,关于他自己的经历,他每天推销时见过的人、做过的事。刚开始,他这种业余的、目光如豆的写法和法洛斯那种迷宫似的、环环相扣的写法显得泾渭分明。但随着学者们开始往深处挖掘,他们发现卢瑟福的百科全书本身也是一个谜。”
  “这怎么说?”迈克尔·坦纳问道。
  “我是说卢瑟似乎在玩一个游戏。也许是,一个和他自己玩的游戏——但自然也可能不是。你们再看看这个。”
  奥尔迪斯举起另一张纸,这和前一张非常相似。这张纸看上去真是又旧又破,亚历克丝觉得她似乎可以闻到空气中飘过来的霉味。
  “这是最后一条词条。A,Albrdge。词条后面有一段很短的对一座小镇的描述。爱荷华州的亚尔布里奇——人口两千。一座毫不起眼的小镇,离卢瑟福居住和工作的地方不远,但不同寻常的是当你仔细看看爱荷华州的地图——”
  “它是不存在的,
  凯勒再次抢答道。亚历克丝发现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他在全班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说出了问题的答案。而她的脑筋虽然转得慢吞吞,但却考虑得更加仔细、慎重。她不自觉地又开始望着凯勒,暗送秋波,希望他回应。
  “爱荷华州的亚尔布里奇确实是拟造的,”奥尔迪斯说道,“当年的地图上找不见它的影子,如今的地图上它仍杳无踪迹。在他的百科全书词条里,卢瑟福宣称他曾到过那儿。说他曾把百科全书推销给了那儿的几户人家。说他曾在市镇广场旁边的一家小餐馆里吃了晚餐。但这都不是真的。那这样的话,有了这些信息,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浮出了水面。”
  有一会儿的工夫,大家一言不发,陷入信息过载的状态。他们的耳边回荡着奥尔迪斯的声音。他正将大家推向某种东西,使他们愈发接近查尔斯·卢瑟福,这位照片出现在书背后的已故之人,和法洛斯本人之间的某种联系。教室里惟一的声响只剩下电视机电流的嘶嘶嗡鸣。
  “为什么?”亚历克丝问道。
  奥尔迪斯看着她,用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拾掇起她全部的所思所想,洞悉了一切。那眼神曾属于一名年轻的、阳光俊朗的男子。但现在看起来却包藏了太多,就像她往妈妈的糖罐里倒糖时,一些糖粒漫出来撒在了桌上。就是这样的,亚历克丝想,教授的眼睛里有些东西漫了出来,溢在电视屏幕上。
  “没错,希普利女士,”他说道,“问题就是为什么?为什么查尔斯·卢瑟福要编造这个爱荷华州的亚尔布里奇小镇?为什么他宣称自己去过那里?惟一的解释只能是卢瑟福在和某人玩把戏。他的百科全书根本就不是一本百科全书而是一本——”
  “一本小说。”萨莉·米切尔用她那甜腻腻的声音答道。
  奥尔迪斯并未回应,他只是露齿一笑,为这九名(不,亚历克丝提醒着她自己,我们现在是八个人了)特别的学生思维运转如此之快而感到欣慰。
  “但认定卢瑟福就是保罗·法洛斯的理论总是有问题的,”奥尔迪斯说,“明摆着的问题就是第二本书出版时这个人已经去世了,这便使整个推测完全不攻自破。至于书封套上的照片——学者们断定它毫无意义。它只是个玩笑。只是法洛斯在游戏里的一步棋罢了。”
  “有没有人至少去趟爱荷华查清楚呢?”刘易斯·普莱恩问道。
  奥尔迪斯点点头。“当然,学者们去找了卢瑟福的遗孀。当第二本也就是最后一本小说《沉默是金》问世时,我们,也就是他们必须弄清真相。于是,他们蜂拥向爱荷华。有时他们就坐在卢瑟福曾经住过的房子外面。”
  “天啊。”梅莉莎·李喃喃道。
  “他们中的一些人鼓起勇气去问死者的妻子。她开始还比较礼貌,但后来看清了他们是如何的得寸进尺、纠缠不休,只为挖出真相,终结谜题。她终于被惹恼了。她和查尔斯·卢瑟福有个儿子,这个小男孩病得很重,必须暂时住院,她不得不考虑他的安全。什么法洛斯德洛斯,什么疯子作家——那都不是她的男人。也不可能是。她开始对他们怒骂,用她想得到的一切法子撵他们,还叫来了当地警察。很快他们便四散而去,只留下了那可怜的女人和她的儿子。”
  大家思考着这些话。弗兰克·马斯登,他的睫毛上还粘着排练《理查三世》时涂的睫毛膏,问道:“那么卢瑟福,你的这位‘穿深色大衣的人’——就不可能真的是保罗·法洛斯啰?”
  奥尔迪斯一开始没说什么。学生们安静地坐着,等着,装在房间角落里的红外摄像机记录下了一切。“我还没准备好回答那个问题”奥尔迪斯终于说道,“这两个人之间确实是有联系的。这些联系花了我十二年的时间去解。在监狱里有限的资源条件下,这项工作进行得异常艰难,但我相信我已经接近答案了。非常接近了。我发现了关于法洛斯的一些事情,而这在我还身处高墙外时是完全不知情的。”
  说到这奥尔迪斯停顿了一下,全班都往前坐直了身体。
  “在几个我信得过的同事帮助下,”教授继续道,“包括我的老朋友斯坦利·菲斯克博士,贾斯珀的荣誉退休教授,我找到了新的信息。而那是法洛斯学者们从没见过的。”
  “什么样的信息呢?”亚历克丝屏住呼吸问道。
  “是一大部分文件。但还有些隐藏在两本小说里的线索。这些线索也就是你们,同学们,随着这门课的进行将要去追踪的。但这些线索不会直接给你们。你们必须自己动手去找。这儿毕竟是高等学府的课堂,而且在任何一门优秀课程上都是强者脱颖而出。我会把我找出的线索告诉你们……但只能是在你们都已自谋出路之后。”
  “我们从哪开始呢?”迈克尔·坦纳问道。
  “你们已经开始了。解决了第一个谜题,你们就已经上路去揭开作者的真实身份了。但请记住这点:我不是保罗·法洛斯,像有些更追求轰动效应的文学评论家开始认为的那样。”教授又一次大笑起来,大家跟着他笑,但他们的笑是生硬的——当然,他们已算过了。那种情况是绝对可能的。“同时你们也要知道如果不搞清楚查尔斯·卢瑟福是谁,以及他走出来的那座金光闪闪的城市,你们将会徒劳无获。疑问是从他开始的,而那也正是我们继续前进的方向。”
  接下去他们谈论《线圈》。开篇的场景发生在曼哈顿,大约是在1900年。一个名叫安玛丽的女人从爱荷华开始了一段旅程,认识到了自己的人生意义所在。这部小说是中规中矩的:安玛丽慢慢地发现,即使是世界上最伟大城市的文化也不能包容一名受过教育的、自持的女子。教室里每个人都不下一百次地看过这类型的小说——但保罗·法洛斯却在书里打上了自己的印记。这本书是与众不同的。关于安玛丽的反抗有些强烈的因素,一种几乎是命中注定的成分。一种隐秘的、持续的暗潮一直在书的表面以下涌动。在他们作为作业阅读的五十页里,有一处安玛丽把小说的反角——一个苍白似鬼、厌恶女人的名叫康宁的律师——带到了切尔西和她年老的伯父一起住的一座褐砂石房子里。这座房子的房间又多又乱,安玛丽把带来的人困在了二楼,自己则退到起居室和伯父喝起了川宁茶。
  奥尔迪斯一直让大家保持着全神贯注的状态。他带着他们深入小说内部,穿梭在那些明显的象征符号和更显曲折的情节中,似乎把这本书当成了有生命的物体来谈论。他一页一页地大声朗读,声音提高八度扮演安玛丽,书中的情景被他演得惟妙惟肖,以至于当晚大家回到宿舍后再读这本书时,每个人的耳边都还萦绕着他的声音。
  下课时,他已上气不接下气,汗珠在他眉毛上闪着光。亚历克丝望着他,惊叹这个人竟能从字里行间挤榨出这么多的深意。
  “好了。”教授一边说,一边瞟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蛋形计时器。只剩下几分钟了,“下周,任务是接下来的五十页《线圈》以及你们能找出的更多关于查尔斯·卢瑟福的信息。我建议你们可以先查查他的家乡:爱荷华州哈姆雷特镇。非常有意思的一个地方——当然,法洛斯的书里也有很多地方提到了爱荷华州。现在,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亚历克丝望着奥尔迪斯。她知道自己就快没时间了,而他给了自己那么宝贵的一点点时间得以延续。他一点也没告诉她接下来要做什么,该往哪儿去。假如她还要探索那本书里的留言,那她就需要他的帮助。但怎么帮呢?该问什么问题,而且,该如何遣词造句才不会让班上其他同学——嗅出端倪呢?
  还剩九十秒。九十秒后信号就断了·
  “那,没问题了?”
  六十秒。她想象着关于奥尔迪斯的一切,他走回狱室的漫长路途,那两名领着他的不露真面目的守卫,以及在他身后关上的铁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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