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文学课

第16章


我的天啊。
  菲斯克扶起老花镜架到他那棉花一样白的头发上,然后说道:“你有什么事吗?”
  “菲斯克院长,我的名字叫亚历克丝·希普利。很抱歉这么早就来打扰您,可是——”
  “早?老天爷,我天一亮就起床了。我能帮你点什么?”
  “我想——我需要和您谈点重要的事。”
  老人把头往旁边一歪。“接着说。”
  “是关于理查德·奥尔迪斯的。关于他这学期教的课。他上周说了一些事,我相信他……我想他也许是要让我来找您。”
  一开始老人并没有什么动作,没什么反应。菲斯克只是站在门口,目光越过她,望着山坡下新月形的贾斯珀校园中耸立起的建筑与五十码开外的树影融会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声音平缓:“你找到了我们的书。”
  亚历克丝舒了口气。“没错。”
  他脸上展开了一点微笑。衰老的皱纹似乎平展了,忽然间,亚历克丝觉得自己正望着一个比院长年轻得多的人。
  “好啊,那样的话就请进吧,”他边说边让到一旁,好让她从他身边走进来,“我们有很多事要说说呢。”
  起居室忠实地反映了老人的生存方式。一条被子扔在沙发上,镶木地板上堆着许多折角的书,一只干瘪的苹果斜躺在茶几上——很明显白天他就是在这儿度过的。房子的其他地方大概都掩藏在灰尘下。
  “我们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它,”菲斯克说着,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们曾担心那条线索太隐蔽,或者其他人可能借走那本书。比如某个根本就不在你们班上的人。于是,我又回去过。查看记录和所有相关的东西。有五年的时间根本没人碰过那本书。五年来它一直藏在书架上。因此我们决定主动出击,把留言植入书里,再看会发生什么。假如出了岔子,我们只需否认自己与此有关,然后再去试其他办法。”
  “那两个谜,”亚历克丝说道,“法洛斯和奥尔迪斯。那本书说他们就是同一个谜。”
   “没错。但那是在另外的情形下。我不确定奥尔迪斯对他的课程做了什么安排。我不想破坏他的计划。”他大笑起来,笑声像从胸腔身处传出的冷冷的锉木声。
  接着他眯眼望着她。她觉得自己似乎正被那眼神评判着。
  “你明白那条留言所带来的后果吗?”他问道,“你理解这种情况的严重性吗,希普利女士?”
  “我想……我相信是的,我懂。”
  “你应该。真的,你应该懂。你将帮助理查德从杜孟大学那两起可怕的谋杀案中洗脱冤名,把他救出来。那样的话……”菲斯克盯着她的眼睛,“那将是无比荣耀的一天。”
  “可要真是他干的呢?要是奥尔迪斯博士真的杀了那两名学生呢?”
  “你还有疑虑。”
  “他承认了,”她说,“就在上周的夜课上。他所有的都承认了。”
  “又是个花招,”菲斯克说,“理查德是个特别的人。刚开始他非常气愤他们竟然会把这些万恶的罪名安在他头上。所有人都相信他是有罪的。他那眼神里显露出的法洛斯气质,他和受害者之间的关系——简直是太匹配了。后来理查德泄气了。多年来他窝在落基山监狱里,他的沉默、他写的那么多与杜孟无关的东西,更坚定了他们的想法,他是有罪的,判决是正确的。现在,由于他找到了新信息,他便小心地投其所好,给的都是他们正好想要的东西。真讽刺啊,不是吗?他必须欣然接受自己的罪行以便讨好管事的人,才能获准教他的课。”菲斯克的声音消失了,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自己家里浓厚的阴影中,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他的监狱。“他想让所有从旁监视的人——并非只有你们九人在看那电视,你得清楚这点——相信他只是在教—门文学课。但实际却远不止那么简单。远远不止。”
  亚历克丝回味着老人刚刚说的话,考量着那种可能性。
  菲斯克院长接着她的沉默继续说道:“我来问问你,希普利女士。你相信我们司法系统是完美无缺的,而被关进大牢的男男女女都是有罪的吗?”
  “当然不。”
  “仅就死囚犯而言就有多少人在被执行死刑之前被证明了无罪?有多少被起诉的无辜者被迫做出了不真实的供词?发生在奥尔迪斯身上的——就是残酷的现实。”
  她看向一旁。“对不起。
  菲斯克微笑道。“老天啊,你没必要道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多难,被牵扯进来。”
  你都没法去想。
  “但这也是必须的。你现在的责任很大,我相信你会尽全力而为——不管那看上去有多么荒诞,不管那可能有多困难——去追踪理查德的线索并证明他的清白。”
  说完菲斯克深吸了口气,刚才的兴奋慢慢从他老朽的身上退却。接着他的眼睛睁大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我有点东西想让你看看,”他说,“我想那可以打消你所有的顾虑。”
  他带她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那是未经装饰的走廊,长得似乎就像校园宿舍楼里的走道。那房间本身并不比一间储藏室大多少。角落里有—张书桌,—盏甲壳虫灯罩的旧台灯把惨淡的黄光照在墙上。地板上堆放着硬纸箱,每个箱子上都标注着奥尔迪斯。
  “我开始关注理查德的状况是在80年代中期,在他被关押后不久,”菲斯克说道,“有天下午我给他写了封信,告诉他我很喜欢他写的关于但丁的一篇文章——我特别喜欢《炼狱篇》,就和理查德一样——然后他很好心地回了信。这便开始了我们持续多年的书信往来。”
  “那么说您很了解他?”
  亚历克丝望着老人斟酌着用词。“我越是了解他,越意识到他不可能犯下那些罪行。那完全是没道理的。我感到对他有—种亲切感,一种我无从解释的联系。理查德的思想……是很激烈的。比你我所能理解的还要激烈得多。他在落基山的这些年使他缄默了,使他暗淡了许多。但多年前,当我第一次去那探访他时——他的智商简直就是不可斗量的。看这儿。”
  菲斯克从那些箱子里拿出一套剪报。他把它们展开放在亚历克丝面前的小书桌上。
  “这些是他的犯罪事实,”老人说道,“但你看的时候,我希望你注意两件事。暂且就称作是出入之处吧。第一,看看他杜孟的同事是怎么评价他的。”
  “那第二件事呢?”
  菲斯克笑了。“你看见时就会知道的,”他说,“你很尖锐。你找到了我们的书,不是吗?”
  亚历克丝从最早的剪报开始看起。那是1982年1月的文章,写的是一名女研究生令人震惊的北海。肖娜·惠特利遭到袭击,凶器怀疑是一把斧头。惠特利被砍得体无完肤,作者写道,那情形“不堪入目”,她头上单单放着一本书:法洛斯的《线圈》。文章里引用了女生的男朋友的话(“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禽兽才能对一个人下这种毒手”)以及杜孟大学校长的话(“我们打算调集所有的资源来阻止这个变态”)。截至发稿并没有嫌疑人受审。
  第二篇文章的日期隔了—天。第二具尸体被发现了。阿比盖尔·默里,另一名文学专业研究生,在她的校园公寓里被杀害了。凶器同样被推断是一把斧头:凶手下手同样残忍,而且同样单单一本书(这次是法洛斯的《沉默是金》)被放在死去的女孩脸上。
  下一篇是关于搜捕凶手的概况报道。其中包含了读者能想到的会用在一起未破案件报道中的所有语言。没有嫌疑对象,几乎没有线索,而杜孟的校园已震惊了。亚历克丝第一次读到了“连环杀手”这个词。
  到了3月中旬,案子有了突破。
  1982年3月17日,理查德·奥尔迪斯博士被警方审问了。报上有一条简短的报道,配了一张奥尔迪斯在教师名册上的照片。当时,警方只是对奥尔迪斯“感兴趣”,因为他教过肖娜·惠特利现代文学,而且有人看见他在杜孟多个不同的公共场合和阿比盖尔·默里见面。这篇报道的基调几乎可以说是漫不经心的,似乎作者压根没想过那么广受欢迎的奥尔迪斯会和这个案件有牵连。
  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奥尔迪斯于4月初被捕,紧接着的一篇报道对此作了回应。文章里引用了一系列的说法,大多来自杜孟的教授们之口。这些评论都不是什么好话。“理查德非常古怪,”一名拒绝透露姓名的教授说道,“他总是很难被看穿心思。”另一人说道:“当你和理查德说话时,他几乎完全是在根据你的喜好去校准自己的表现。真是一条变色龙。”另外有些人提到了奥尔迪斯和受害者之间的联系,以及犯罪现场本身——尤其是杀手把法洛斯的小说盖在女孩们脸上这一该死的巧合。亚历克丝开始意识到这些教授们发表言论时都用的是过去时。他们已经宣判奥尔迪斯有罪了。
  最后一篇报道发表于一年后。文章流水账似的记录了调查和奥尔迪斯被捕的过程。亚历克丝读得很仔细:文章里可能有她需要记住的某些东西。
  当局通过杜孟凶案热线接到一条匿名举报后,便开始关注奥尔迪斯教授,并传讯他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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