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文学课

第38章


他从后门出来了,在书的谜宫里迷了路,误打误撞到了这儿,到了房子的背面,正对着湖面。现在,他必须要——
  湖。赖斯望着湖面,望着湖水随着风波动。这面湖黑得像淤泥似的,湖岸长年来己经下陷,塌进了水里。他站在湖的北岸,望向湖的另一边。那儿除了佛蒙特的山笼罩在一片青色的下午的阳光下以外什么也没有。而这边,从他站的地方,他闻到一股水的臭味。那种淤积的味道,那种回旋着的,像一条黑色的被子被从床上拖下来软绵绵地瘫在地上似的水。水面中央有一条木筏,赖斯望着那玩意儿在水里打着转。他头顶上一群冬鹪鹩振翅飞上天空,那声音就像有人在哗哗地翻着一本厚书。
  当他再低下头时,他看见了水面下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离他站的地方不远。它就在那儿,就在水面表皮下,随着波光抖动着,就像消逝的电视信号。在那儿,又不见了;在那儿,又不见了。阳光就是不肯停下来不闪。
  “不,”赖斯说道,他的嘴干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不。不。”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在弯腰。他俯下身,双膝跪在滑溜溜的土里,上身顺着淤泥俯下去,伸出双手,脸离那隔开他和水下两重世界的湖面只有几寸远。闻得到湖水的味道,那种令人恶心的刺鼻气味,但他的手已经触到了冰冷的水。胳膊泡在水里,努力把手往前伸,试图去够刚才看见在闪动的东西,他的半边身子已消失在黑水里,然后终于,终于,他够到了。触到那东西的感觉很奇妙地令他志得意满,令世界又回到了轴心,让一切都又回到了正常。那感觉——那正是他想像中会有的感觉。那正是他想像中的东西。
  那是一只手。
33
  “这是谁干的?”凯勒问道,“谁杀了我们的朋友,菲斯克院长?”
  院长看着前方,目光停顿了一会儿。“难道到现在还不清楚吗,凯勒先生?”
  那空洞的目光里有种什么东西。一种迫切的,恳求的感觉。
  “不。”亚历克丝说道。
  “难道还不清楚吗?”院长重复道,他的一双瞎眼环视着他们所有人,挨个扫过他们的脸。“你们每个人都是怎么了?难道他正在做的事还不明显吗?”
34
  赖斯坐往岸边。风已经停了。水面很平静。
  他的手机已经掏了出来。他的手在抖,手掌上糊满了黑色的污泥。他揉搓着手机,只是想感觉有东西在手里。只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的胃里涌起一股热流,他转过身,吐在地上。
  赖斯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布莱克,”他说,“你一定得过来。是奥尔迪斯。梅莉莎·李……她死了。她在他房子后面的湖里。我发现——我发现了她。我发现了她,都结束了。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布莱克,一切都结束了。”
  “我听见了。”警探在说。他正在跑。赖斯听见他那边的风响,车门啪嗒关上的声音,什么东西被接过来,像是个箱子,合上,然后被拿走的声音。接着他启动了车的引擎,然后手机随着他跟方向盘较劲的动作也嚓嚓作响。
  “到这儿来,”赖斯说着,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她在这儿,布莱克。这女人就在水里。那个婊子养的把她藏在了水里,我刚找到的。我摸到了她的手。我……我的天啊,我在他屋里闻到了她的气味。”
  “十分钟,”布莱克在说,“十分钟后我就到。但你得离开那房子,院长。他也许还在——”
  “不。"赖斯说道。他的声音现已几近崩溃,透不过气来。
  布莱克没说话。他等着。他似乎听到这些也很平静。
  “理查德·奥尔迪斯不见了,”赖斯说,“他跑了。”
  然后电话便挂断了,赖斯院长躺下来,仰头看着天,想着那只手,那碰上去的感觉。那种当他碰到它时,它似乎要抓住他,试图把他往后拉的感觉。把他拉近。把他拉下去。
  爱荷华
  1994年
35
  黄昏时分两个学生开车进了爱荷华的哈姆雷特。
  凯勒掌着这辆马自达的方向盘,因为他担心亚历克丝会撞车。但她并不介意——她正想看看风景。想体验一下理查德·奥尔迪斯多年前体验过的地方,想像他那样了解这个地方。
  哈姆雷特是个只有两盏红绿灯的小镇。这里地势很平坦,分不清哪里是边界,地面一直延伸到粉红色的天际线里,就像一面桌布。镇子很普通,规矩的房屋彼此接连,人行道上裂着缝,一群老人坐一栋废弃建筑外的栅栏上。车辆沿着主街往镇子尽头开去,那儿一定有什么更吸引人的事。
  “该死的爱荷华。”凯勒说。
  “是啊。”她赞同道。
  他们继续缓缓前进。他们的计划就是没有计划。至少现在还没有。凯勒同意她的说法,确实是奥尔迪斯把他们送到这来的。《线圈》里的线索,凯勒收到的奇怪照片,以及两名杜孟受害者被杀前不久也来过这儿的事实——所有这一切都说明这儿就是教授文学之谜的中心。“走吧,”凯勒早上说过,“我们去找法洛斯。”
  现在他开车载着他们两人经过一栋栋的建筑,现已开到了镇子边上。在这辆租来的车的两旁,都是无边的玉米地,干枯的土黄色玉米杆站在田里,延伸向远方。在这个时间,天空好像是烧着了—般。亚历克丝想,那个?那就是了吗?她看向车窗外,掩饰着自己的失望。
  但她期望的是什么?她真正希望在这地方找到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别放弃,她提醒自己。她们也来过这儿。杜孟杀手的两名受害人也从同一条街开到了这儿。
  这儿就是两个谜团汇合的地方。在哈姆雷特,他们会查出法洛斯的身份,并为奥尔迪斯洗脱未犯之罪的罪名。这就是她自从在菲斯克图书馆里找到那本书以来一直为之准备的事。这就是终点了。
  “掉头,”她开口对凯勒说,“我想回头重走一遍。”
  “你想干吗?”
  “我想再看一遍这个镇子。”
  于是他就在这条荒瘠的主路正中把车掉了个头,亚历克丝又开始研究这镇子。那些分隔的建筑,那些老人,这次盯着他们看的吋间长了些。她惊叹这地方的空旷,这绝对的死寂。
  “现在去哪儿?”凯勒问道。声音里带着疲惫。
  “我们去把他找出来,”亚历克丝说,“我们去橄榄街。”
  他们没花太长时间就找到了卢瑟福的房子。
  橄榄街和主街是平行的。他们开过去只花了四分钟。这是一片有着尖桩篱笆的街区,融化的积雪被推在路边,各家车道上都停着两辆车。一群男孩骑着车从他们旁边经过,怀疑地打探着车内。
  “这究竟是哪儿?”凯勒问道,扫视着各家屋檐下的地址。
  “靠这儿。”亚历克丝答道。她指了指街边一个正低着头迎风行走的女人。凯勒把车靠了边,亚历克丝摇下车窗。
  “请问一下。”她喊道。那女人停住了脚步,显得很警惕,视线交替打量着他俩的脸。“我们在想你能不能告诉我查尔斯·卢瑟福住哪儿。”
  那女人放松了下来。显然这是个她经常被问到的问题。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那儿,”她指着角落里一栋红砖房说道,“他的寡妇还住在那儿。但是……”
  “怎么了?”亚历克丝问。
  “你们看起来像是学生。”
  那女人做了个脸色。“莉迪亚不招呼学生。”
  “为什么不呢?”亚历克丝问道。
  “因为那房子。他们相信……那些学生认为那房子里很久前发生了些事。”
  亚历克丝等着。
  “但你们俩看起来很招人爱。也许她会和你们聊聊,假如你们不提起他的话。”
  “他?”
  “那作家。那个保罗·法洛斯。那就是为什么她不信任学生——他们只想谈那作家。他们从没对她的生活或者查理过得怎样有过兴趣。”
  “查理?”亚历克丝说道,“你是指她丈夫?”
  “不,当然不是。卢瑟福先生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是在说她的儿子。”
  那房子很整洁。即使是在这个街区,它也属于很复古的,完全是从前的时代留下来的古董。墙砖已然褪色,百叶窗也破裂了,一面褴褛的美国国旗在风中猎猎飘扬。一圈高高的树篱突兀地耸立在前门外,或许是要把法洛斯学者们拒之门外。亚历克丝看了看这地方,还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没有认知反馈,没有电流经身。头一次的,她疑惑着这儿到底是不是奥尔迪斯想要他们来的地方。
  “看上去一点都不古怪。”凯勒说。
  “你本来想的会是怎样?”她问进,“一间鬼屋?”
  “显然了。”
  他们在路边张望着。屋里没有任何动静,那宽大的窗户前没有任何人走动。这屋子正是查尔斯·卢瑟福死在里面的那栋,正式奥尔迪斯和他的导师本杰明·洛克在当年同样的一趟爱荷华之行中拜访的那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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