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106章


  陛下察觉到她的异状,低声问道:“怎么了,你好像一直心不在焉。”
  和瑾别过视线,不敢让他发觉自己的仓皇,随口敷衍道:“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无意间的相视就似是一场错觉,只余下一丝教人相道不清的余温尚残留在胸口。和瑾深深吸了口气,一时难以梳理心头的思绪。
  陛下凝住她的侧颜,半晌才伸手抚着她的长发将她揽入怀里,柔声道:“散了以后回去好好休息。”他顿了顿又说,“时间不多了。”
  和瑾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时间不多了……
  她的十六诞辰已经将近,留在宫里的时间已经不多,能安睡的时间已经不多……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也已经不多。
  视线不由自主移向那个方向,她望着前方的空白,怔怔地对着空气发愣。
  陛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向她关注的方向追寻直去。
  只见前方隔了一段距离的角落里空空如也,尚有两只杯盏留放在桌上。
  人却已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酒场=八卦场
如果在场每个人的心思都能抽出一条线的话,估计都能打一件毛衣了吧~~
☆、庆功宴(二)
  出了热闹的香林苑,周围又重新归于闲散的宁寂中。柳絮一路仓皇地跟着即恒走在宫廊上,心里有点忐忑。
  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她的模样与十年前相比定然改变了许多,成盛青肯定不认得她了。即恒却信誓旦旦地说要帮她,怎么个帮法呢?
  “喂……”她喃喃地开了口。
  “闭嘴。”即恒头也没回地说,“跟我来就是了。”
  柳絮很有些不爽,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人,前后两次的态度能差这么多。在京都游玩的那天,这小鬼虽然冷淡但是很乖巧,而今天他笑容随和,却很乖张!
  总有一种被蔑视的感觉萦绕在柳絮心头,令她感到自己被这个小鬼看扁了。她因着醉意脑袋昏昏沉沉的,即恒不管不顾走得很快,她急于追上去,不料脚步突然一个踉跄就往前栽。
  一双手有力地托住了她,柳絮来不及抱怨,就听即恒无奈道:“姐姐,你怎么连路都走不好。”
  柳絮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怨气,怒喝道:“小鬼……”
  “再不快点就赶不及了哦。”轻飘飘一句话传入耳中,竟让柳絮无言反驳。她怨怼地盯着即恒云淡风轻的脸,其轻皱的眉头仿佛在责备柳絮不懂事的行径,她几乎能从那张脸上看到“我可是真心实意在帮你哦”这一行大字,纵然心里有再大的怨气,也只好闷闷地吞了回去。
  不过片刻,他们就回到了清和殿。
  清和殿里的宫人大约是没有料到他们这么快就回来,而且也没看到公主,一个个怔愣在一边等待吩咐。即恒已经习惯了跟和瑾一样无视他们,带着柳絮径直向后院走去。
  偏僻的后院长年躲藏在一片阴暗中,唯有下午时分能照射到阳光。此时日头倾斜于头顶,光线斜斜洒在爬满了青苔的围墙上,迎合着墙外一枝红梅探入院中,倒颇有一份静谧寂寥的美感。
  柳絮从未来过后院,她甚至想象不到偌大的清和殿还有这么一处荒凉的地方。她远远看见一排看似废弃的木屋紧闭着扇扇门扉,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样,不知即恒将自己带到这里想做什么。
  她倒是不怕即恒会有什么企图,只是他说要帮她,这种地方还能住着神通广大的仙人不成?
  只见少年穿过一条潮湿的石径,阳光匆忙地在他身上掠过后,他的身影到达木屋边,再次隐入暗处。
  柳絮踌躇着不敢走过去,见即恒也没有催她,她便停下脚步伫立在院门口,透过花枝掩映远远地看着。
  她看到即恒在其中一间木屋前扣了扣门,过了许久木屋悄悄地开启了一条小缝,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在看到是即恒后便放心地开了门。
  柳絮颇为吃惊,想不到这破地方居然真有人住。
  幽静的后院里几声鸟鸣清脆悦耳,却将这片受人遗忘的角落烘托得更加孤寂。柳絮踩着满是青苔的石径走过去,她尚自晕眩着,走得格外小心。
  快到得近前,她还未来得及看清门里人的模样,那扇门就忽地发出一声吱呀的响声,眼看着就要关起来。
  即恒眼疾手快地一脚塞进门槛,挡住了紧闭的木门。门里的眼睛在看到柳絮闻风赶来时,一边徒劳地闭门一边惊慌失措地呜咽道:“我不吃,我不吃……”
  即恒脚被夹住,咬着牙朝天翻了个白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谁给你带食物了……快开门!”
  门里的人怔了一瞬才困惑地眨眨眼,松开了扶门的力道。门立刻就被即恒推得洞开,发出一记轰然的响声,将屋内的陈设尽数暴露在外,没有一分遮掩之地。可惜即使如此,阳光始终照射不到屋内。
  柳絮提着裙摆跑上前,迷迷糊糊地听到什么食物,还疑心这里关押着什么犯人,若是小瑾知道的话会不会生气?可待得她移步踏进门内,这种念头就马上变得微妙起来。
  即恒没有心思理睬柳絮的诧然,他上前揪出躲起来的麦穗,低声吩咐了几句后便丢下柳絮,自己离开了小屋。
  木屋只剩下了两个各怀心事的女子大眼瞪小眼,麦穗战战兢兢地推出一把椅子,细声细气地说:“郡主……您请坐……”
  柳絮浑然不觉,醉意朦胧的双眼正自痴痴地望着麦穗,嘴里不住喃喃:“天哪,原来传言小瑾偷偷养了个大美妞的事居然是真的?”她惊得合不拢嘴道,“她喜欢的是女孩子……”
  麦穗呆了呆,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不敢抬头去看柳絮,心口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原因狂跳个不停。即恒怎么会放心将郡主扔给她单独相处呢,如何发生不测怎么办……
  焦灼间,一只温暖的手掌忽然抚上她的脸颊,她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挣,眼前顷刻间染成了一片绯红,什么都看不清了……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她一扭头推开欺身而来的人,自己摔在身后的墙壁上,窒息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柳絮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这一推让她酒醒了一点,对麦穗过激的反应尚自不能理清,但她以为是自己身上的酒气惹得对方厌烦,便嘿嘿傻笑了笑。摸过椅子坐下来后,目光仍然缠在麦穗身上,一副既惊奇又羡慕的表情。
  麦穗趁着这个空隙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要失控,这时却听柳絮温言道:“你别紧张,我不是有意的。”
  她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脸庞上带着两片酡红的晕色,目光炯炯地凝视着麦穗,不露痕迹地叹息了一声道:“真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子,连我这个女人都不禁看呆了。”
  麦穗怔怔地不置可否。对于她来说,这已是耳熟能详的赞美。可是对柳絮而言,不,是对任何一个女人而言,承认另一个女人的美貌需要多么大的决心。柳絮不禁怀疑即恒将她带来见麦穗的目的是为何,让她自惭形秽然后死心?这算哪门子的帮忙。
  她收回目光,不无沮丧地说:“我算是明白了,人都说女子最值钱的便是青春,青春年少时纵是普普通通的姿色也别有一番滋味,待得十年后熬成黄脸婆,哪还有男人愿意看你。”
  她想起宴会上成盛青身边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无不是年轻貌美,正值最美丽的年华。再想到自己,才蓦然追悔莫及:“我以前不怕找不到好男人,只当自己过得潇洒才是要紧。”她盈盈的眼眸中滑下一滴晶莹冰凉的泪珠,哽咽着低声轻喃道,“如今终于遇到有缘人了,却发现已把最珍贵的年华尽数荒废。眼下除了一腔真情,我再拿不出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给他了……小恒照顾着我的自尊心没有直说,我明白的我不怪他……”
  她说着说着突然嘤嘤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麦穗一阵换乱,想安慰又无从落手,只听得个糊里糊涂,约摸着似乎是即恒的话让郡主伤心了。她犹豫片刻后壮着胆子走上前,握住柳絮的双手,十分诚恳地轻声劝慰说:“郡主您多心了,即恒没有跟我说您的坏话,他让我去准备一盆炭火和一根干巾,免得一会儿伤了您的身体。”
  这话一落,柳絮顿时噎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重复道:“伤了我的身体?……炭火,干巾?……”
  麦穗肯定地点点头,可是更详细的事她便不知了。
  柳絮眨巴着泪花闪烁的眼眸,抽了抽鼻子,半晌不知该如何反应。
  即恒不是带她来摧毁信心的,是真的要帮她?……可他这是要干什么?
  麦穗照着即恒的吩咐去做准备,在屋里忙忙碌碌地来回走动,有了事情做以后绷紧的神经就放松了许多。而柳絮百无聊赖地看着麦穗来来去去的剪影,一边喝着清酒茶一边暗自叹息。
  还真有一种人能美到教人不敢动她的地步,生怕一个指头用力了就能将她戳坏,可是一时半刻看不到她又分外想念,只想把她关起来,好好保护在身边。
  这个念头兴起后,柳絮多少能够明白小瑾要藏着麦穗的原因了。如果把麦穗放出去,她还能再完好地回来吗?
  正在她胡思乱想间,即恒从屋外赶了回来。麦穗正在热炭盆,将屋里烘得到处都是烟,幸而门洞大开才没有将两人闷死在里面。
  即恒无语地摇了摇头,赶忙让麦穗停下来。
  “你去找一件干净的衣服,素雅一点的。”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麦穗,又同样打量着柳絮,随即补充道,“比你穿的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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